陳海洲緩緩搖搖頭,“除了這個,其餘我都可以答應你。”
“嗬。”許行勾著唇,背起卷筒,連眼神也懶得施舍給那人一個。
許行即將踏出門時,陳海洲的聲音再次響起。
“又去找墨柏先生?”
這一刻,許行一頓,回頭看著陳海洲,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如果那麼喜歡派人跟蹤我,儘管派人。”
說完,許行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再沒回頭。
院裡靜悄悄的,一陣風吹過,花牆上的小花輕輕擺動,隔了半晌,屋頂落下一個黑衣蒙臉衛士,單膝向陳海洲下跪,道,“主子,要不要幫您去盯著許先生?您在他麵前未免太……?”
陳海洲擺擺手,“他不是犯人。你去盯緊定王,有什麼異動,及時回稟。”
“那夏雲鶴?”
“夏、雲、鶴……”,陳海洲揉上眉間,眸子換了狠戾之色,輕聲哼道,“她成不了事,夏家先彆動,處理完萬家,再拿夏家開刀。”
蒙臉衛士喏了一聲,幾步翻上屋頂,院子重歸寂靜。
……
許行出了下河村,一路往南入了城,見無人跟來,才坐到路邊無名茶攤,要了碗熱茶,一邊喝,一邊等身上汗意散去。
正是午後太陽最毒的時候,茶攤上人滿滿當當,挑夫、行腳商人、士卒差役、遠行旅人……座無虛席。
許行喝著茶,察覺有人湊到他旁邊,他下意識把卷筒往懷中一攔,瞪向那人。
來人是個背包袱的遠行客,許行如臨大敵的樣子倒把這人嚇了一跳,連帶打翻了茶碗,茶水傾了一桌麵。
許行抱緊了竹製卷筒,丟下三枚大錢,逃也似地離開。
待到河坊街背街,見滿牆薜蘿隱約抽放嫩芽,許行稍稍定了神,整理好衣衫,往墨柏齋走。
墨柏齋還是老樣子,不一樣的,是齋內多了一個文弱的青衫書生。
書生和墨柏先生相談甚歡,許行取下卷筒,提在手中,緩了口氣,邁步進了墨柏齋。
隨即拱手道:“舅舅,夏大人。”
夏雲鶴回頭,含笑回禮,“許先生。”
墨柏先生笑嗬嗬招呼許行,“子懷,你來得正好,來看看我的這幅字。”
許行把卷筒立在桌角,笑著誇讚了幾句,又說道,“舅舅,您上次說的那方硯台,還記得嗎?”
“哼。”墨柏先生故作生氣,指著許行的鼻尖,“天天從我這順東西,等著,我去取來予你。你先陪一會夏大人。”
見墨柏先生走遠,許行才打開了卷筒,抽出宣紙,從中挑了一張,遞給夏雲鶴,說道,“夏大人,這是陳海洲的作息飲食,還有喜好,願有所助。”
夏雲鶴接過宣紙,抖開端詳,隻見一頁密密麻麻的紙,按月計三十日,日分十二時,詳載陳海洲行事,所會之人,交談之時長,飲饌之細節,甚至還有陳海洲打過她的記錄。
她微微一怔,指著那條記錄,問道,“正月十五的事,你怎麼知道,陳海洲和你說這個?”
“那倒不是,他從不和我講他在外麵的事情。”許行瞥了她一眼,說道,“那晚上他回來挺遲的,我隱約聽見他和一人說話,言談偶爾提到夏家,後麵坊間傳得盛,說陳海洲因爭三娘,再與你起了爭執,誰信那個,我猜定有彆的原因。”
夏雲鶴將宣紙疊成小塊,塞進袖袋,拱手道,“許先生是個心細之人,眼下上都城局勢動蕩,想必許先生亦有所耳聞。”
“自然聽過一些。”許行望向她,眼神中透露一絲迷茫,“流水的世家,鐵打的陳海洲。”
“我看未必。常言道‘欲使其亡,必使其狂’。”
許行瞳孔驟然一顫,看向夏雲鶴的眼中多了幾分打量,見她嘴角含笑,許行顫著聲輕聲問道,“夏大人,可是,可是要對付……”
夏雲鶴點點頭,“某有一計,可令先生擺脫桎梏。”
許行把住夏雲鶴雙臂,情緒激動,“當真?”
“當真。”卻見夏雲鶴眸色一暗,垂頭歎了口氣,“可惜,要行此計,需分三步,需謹小慎微,需眾人合力,更需一人舍身入局,計成,則天下大吉,失敗,則前功儘棄。”
許行鬆開夏雲鶴,眼中掛上悲楚,“夏大人有幾成把握?”
“一成。”夏雲鶴見許行更加失落,又說道,“若得一人相助,則有四成把握。後續再從中斡旋,眾人調和,此事可有七成把握。”
“那人是誰?”
夏雲鶴抿唇,眼中帶了幾分笑意,“是您呐,許先生。”
許行一下鬆開夏雲鶴衣袖,往後退了兩步,扶著桌子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我?我又能做什麼?我不過一個廢人。”
“許先生才華橫溢,不要妄自菲薄,隻是時運不濟,此計需許先生舍身入局,方有成事之可冀。”夏雲鶴說完,見許行咬著牙猶豫,遂歎口氣,“罷罷罷,既然許先生不願意,此事就此作廢,我再不提。”
說著,抬腳往外走。
“夏大人!”隻見許行攥緊拳頭,慢慢抬眸,連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舍身入局……真能換來自由嗎?”
她嘴角含笑,“不知道。”
許行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抬眸看向她,“我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