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位於延德坊東南,隔了一條葫蘆渠,與西市遙遙相望。
按照常例,公主隻有下嫁後,才能在宮外建造邑司,開府更是不可能。
唯獨蘭嘉公主是個例外,成為未嫁開府第一人。
和惠帝知道公主喜歡西域樂舞、手戲、香料,因此特地賜給她延德坊的宅邸,以便蘭嘉派人去西市采買。除了延德坊的宅子,公主在上都郊外也有山莊,其範圍綿延四五十裡,直至鹿山下。
除此之外,和惠帝還給了公主封邑鹽澤,每歲可得鹽萬斛,鹽澤郡守又是蘭嘉公主親信,和惠帝這樣安排,讓蘭嘉公主有了足以轄製京師的權利——鹽。
皇帝忌諱萬家,難道他不提防由萬貴妃所生的蘭嘉公主嗎?
賴其雖為萬貴妃所出,實則由柳皇後撫養,柳皇後逝後,皇帝將公主養在自己身邊,因此與萬貴妃關係疏遠。
兩年前,萬貴妃為定王拉攏夏雲鶴,撮合公主與夏雲鶴失敗,母女二人的關係更是降到冰點,後麵萬貴妃突染惡疾,蘭嘉公主一次都未去看過。
皇室中的恩恩怨怨,暫且不表。
先說夏雲鶴一行人抵達公主府外,下了馬車,發現天色已是一片黝黑。
公主府正門威嚴,門口獅形抱鼓石雄壯,幾人還未近前,已被眾多護衛圍住。
隱約聽到府內胡曲聲,夏雲鶴知道公主一定在府中,便摸出腰牌請求通稟。
護衛們做不了主,請來值夜校尉。這黑臉校尉道,“夏大人,公主已歇下,有事請明日再來。”
明明府內曲聲悠揚,卻說公主已經歇下,拒絕之意顯而易見。
與夏雲鶴愁眉不展不同,這話正合薛旺心意,他向眾人笑嘻嘻一點頭,往後一寸,隨即轉身,卻被衛斯昭抓著肩膀提了回來。
“哎呀,夏大人,您這,您,您彆……”,薛旺五官擠成一團,期期艾艾看向夏雲鶴。
夏雲鶴略向衛斯昭一點頭,表示感謝,隨後撤回目光,請黑臉校尉借一步說話。
避開眾人後,她向黑臉校尉揖道,“下臣本不該驚擾公主休息,隻因此事事關重大,牽涉殿下,拖延不得。煩請衛官稟告公主,允許我等麵呈。”
“既是如此,在此稍等。”
校尉回府通稟,街麵上一時安靜下來。春日的雪攢不下,路上濕漉漉得冷。
衛斯昭單手牢牢控住薛旺,任其掙紮,他也不肯卸下半分精神。
雪後的月亮又大又亮,衛斯昭抬頭看了眼,有一瞬間恍惚,忽地心頭一酸,隱隱生出些悲苦。
風景依稀如舊年,再無親友歸故園。
江東案離奇慘烈,他身為衛氏遺孤,當為家族伸冤理枉……他轉頭看向夏雲鶴,那人身披白色狐裘氅衣,在不住咳嗽,弱不勝衣。臻娘在一邊扶著,勉強讓搖搖欲墜的夏雲鶴有個支撐。
衛斯昭不禁微微皺眉,他知道陳海洲難殺,卻不知道夏雲鶴……有多少把握能做成此事,但是,隻要有一絲為衛氏報仇雪恨的機會,他都要試一試。
……
過了半會兒,出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將領,自稱親事府副典軍,姓孫。
孫典軍領著眾人從角門入,沿抄手回廊往前走,見一排平矮屋舍,正是府中值房。再往前,視線豁然開朗,青磚白牆,古樹參天,十步一崗,五步一人。到一小門前,孫典軍停下,說道,“夏大人,請驗身。”
“驗身?”夏雲鶴耳中轟的一聲,凝在原地,呆了半會兒,才開口,“驗什麼身?”
孫典軍說道:“要見公主,就得驗身,這是規矩。凡持刀具、暗器者,不得入。”
此話一出,夏雲鶴陷入沉默,若她是男子,自然無所謂,可她是女扮男裝,今日一驗身,身份勢必暴露,連帶夏家也會被冠以欺君之罪。這個身,她還真驗不得。可不驗身,她便進不去公主府。
見她猶豫,孫典軍揶揄道,“若夏大人為難,就請回吧。先前在貴妃娘娘前拒絕公主婚事,如今上趕著來拜見公主,焉知安的什麼心。”
“你……此事牽涉殿下……”情急之下,她一陣猛咳,臻娘急忙扶住她。
孫典軍瞥向幾人,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似笑非笑,“自古文人一張嘴,芝麻大點的事也能扯成西瓜。公主千金之軀,豈是爾等說見就見的?不願意驗身,就請離去。”
眼下的情景,正合了薛旺的心意,他急不可耐地想往後撤,卻被衛斯昭一掌推到孫典軍麵前,薛旺嘿嘿笑了幾聲,縮著肩膀,討饒兩句,躲到一邊。
夏雲鶴咳嗽不止,鎖緊眉頭,心中道:今日陳海洲派人毆打薛旺,將其逐出府,明日必然後悔,尋找薛旺滅口。陳海洲謀逆一事,拖到明日恐生變數。
孫典軍並非不通情理,隻是見慣了軍中的壯實漢子,頗為嫌棄夏雲鶴病懨懨的模樣,似乎一口氣就能吹倒。
他嘲諷道,“夏翰林想麵見殿下,又不想驗身,不是讓我等為難,若非什麼要緊事,趁早離去,免得宵禁時間,為坊正所阻。”
夏雲鶴與這人對峙,忽聞公主府內胡曲變了調,多了豪爽與渾厚,急促的旋律踩在夏雲鶴的心房上,讓她更加焦慮。
兩難之際,清潤的聲音響起。
“夏大人,讓我去吧。”衛斯昭平靜述說道,“夏大人身體抱恙,不若小人代大人驗身麵見公主。”
夏雲鶴抬頭,看向說話的人,心中湧上來說不明的情緒。
衛斯昭能幫她最好,可也得先讓孫典軍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