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後,隻見外邊站著個,臉生的長須先生,端的是儒雅俊秀,文質彬彬。他身後還跟了個年輕的小吏。
這人禮貌問了府邸,確認是夏宅後,自報名號。
“在下翰林侍書溫朔川,奉天子令,例行詢問。此案關涉甚廣,將你知道的,一一道來,不得隱瞞。”
臻娘定了心,將事情細細說給溫朔川聽,唯獨避開了夏雲鶴身份不談。
溫朔川吩咐書吏,將所有問話記錄在案,又對臻娘說道,“昭獄陰寒,若有衣物,可尋來兩件,我替你帶給逸之。”
臻娘眼睛一亮,回屋麻利拾掇了一包衣物,遞給溫朔川身後小吏,福了福身,送二人離開。
……
昭獄。
昭獄位於地下,這裡常年不見天日,空氣中充斥著潮濕的黴味,再加上腥甜的血氣,讓每一個進來的人不免要緊一緊自己的衣領,以抵禦詭譎的陰寒。
夏雲鶴盤坐在草鋪上,抬頭望向牆壁上懸掛的油燈,又看向自己手邊的書冊……《疑獄集》。
書是林倉給的,用來打發時間。
她歎口氣,閉目沉思。前世入獄時,不知年歲,不知晝夜,隻與黑暗為伴,計量時日是以受刑次數,而今,她自己開始疑惑,那時竟然沒有瘋掉,真是怪哉。
牢房鎖鏈一響,夏雲鶴知道,這是有人來了。
她閉目側聽,來人步態沉穩,不急不躁,既不是林倉也不是太子。
夏雲鶴陡然睜開眼,看向來人。
溫朔川一身大紅官服,站在牢房外,靜靜看著她。
“奉天子令,例行詢問。”
走的是例行詢問的路,夏雲鶴懶懶掀動眼皮,儘力回答,溫朔川也是走了流程,臨了,拿出一包衣物,說道,“這是你家人帶給你的。”
夏雲鶴眸色微動,盯著那包衣物,說道,“我衣服破了口,又弄臟了,我說了幾次,牢房裡不管這事,煩請溫大人將衣物帶出去,讓他們浣洗。”
眾人不疑,夏雲鶴換過外袍,將臟衣物包起來,交給獄卒。
溫朔川打發走一乾人等,說道,“你這案子外麵鬨得凶,陛下心裡是偏向你的,何必在口供上認罪?”
“昭獄的手段,想必溫大人有所耳聞。”夏雲鶴勾唇苦笑,“陳海洲雖死,餘威還在,我可不敢用命對觀事台的酷刑打賭。不如早點認罪,少受折磨。”
見四周無人,夏雲鶴壓低聲音,說道,“溫大人,看在我是將死之人的份上,求您一件事。”
溫朔川並未拒絕,夏雲鶴思索片刻,笑著說道,“我自知凶多吉少,若死在昭獄,請溫大人幫忙,讓夏家人送我屍骨回故土桃溪。若……僥幸活了下來,必然遭到貶斥。官員貶謫,或廷議,或禦批。如果有那時,求溫大人在陛下麵前,儘力說服皇帝,將我貶謫鄞郡。”
“為何?”
夏雲鶴道沒有回答溫朔川的問話,她收回視線,低頭看林倉做滿筆記的書冊,輕抿了下唇,“因為,我想回家啊,不論是生是死,我都想回家。陛下一向不喜歡彆人猜他心思,溫大人保我去苦寒之地鄞郡,就說我想去見秦王殿下,是我所求。陛下定然生氣。若有一人,再推波助瀾,提議將我貶至嶺南,再好不過。嶺南離家近些,夏家派人送衣物也會少些腳程。”
“陛下心思不是我等能猜的,你這事,恕我……無能為力。”
“我知道,本就是萬死一生,溫大人不必急著拒絕,隻當是我的一點妄念,說不定,我明日就會死在昭獄裡了。”
溫朔川咂舌,猶豫再三說道,“你,你,逸之你,不必如此悲觀。我儘力吧。”
……
油燈發出一聲極小的“劈啪”聲,在安靜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夏雲鶴闔眼坐在草鋪上,有冤屈的帛書被她藏在臟衣服的夾層裡,被溫朔川帶了出去,無人懷疑。
她不知道路還怎麼走,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鎖鏈被人掙得嘩嘩作響,她不睜眼也知道,來的是林倉。
牢門“吱嘎”一聲打開,那人歎了口氣,蹲到她麵前,掐著下巴說道,“喲,睡著了?”
夏雲鶴睜開眼,“誰坐著睡覺?”
“哎,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你在我這裡過得還不錯。”林倉抽走她手中的書,托著下巴,饒有興致看她,“平心而論,這段日子,我沒有虧待你。”
說著,林倉從懷中摸出一份文書,漫不經心托著長長的腔調,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下午給溫侍書說的那些話,被人知道了。所以呢,有人想給你投毒。但被我拒絕了,我才坐到暗衛統領這個位置,癮沒過呢,怎麼甘心下去?”
“林統領給我說這些?”
林倉抖了抖手中的白棉紙,“謝死表。”
他嘿嘿笑了一聲,對上夏雲鶴不解的目光,“我寫的。替夏大人——您,寫的。”
“至多後日上午,這份謝死表就會呈在皇帝的桌案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您隻有明日一天了,夏大人,那送出去的臟衣服,藏在夾層裡的冤書……會不會被你家人直接洗掉?”
林倉直起身,“需不需要我去給他們提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