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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趙六指死了沒關係, 他的屍體還在啊!

就算是時過多年,他的屍體爛了,但魂兒總歸是跑不了的啊!

彆人或許拿死人沒辦法, 但是換成李九娘這個純陰捉鬼聖體,還不是手拿把掐?

喬翎心思迅速轉動起來, 就此有了主意。

說乾就乾,她風風火火地出?去,跟崔少尹交待了一句:“崔少尹, 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走,我出?去辦點?事,晚點?回來!”

崔少尹納悶兒了:“你還要乾什麼啊?”

喬翎拎著鐵鍬, 悄悄告訴他:“我可能得去挖個墳!”

崔少尹頭腦一陣轟鳴, 半晌過去,才默默道:“……很好, 很有精神。”

喬翎到李九娘鋪子裡的時候, 後者?才剛吃完飯,見喬翎匆忙過來, 不免訝異:“喬少尹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

喬翎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

“可以試試。”

李九娘應允下來, 隻是同時她也說:“從?趙六指辭世到如?今, 也有將近十八年了, 究竟能不能招到他的魂, 我是不敢作保的……”

喬翎說:“儘力而為便是了。”

李九娘叫店裡邊的紙人負責照應生?意, 又叫上?李十七同行——他可以乾活, 免得到時候還得自己跟喬少尹動手。

她做的是棺材生?意, 諳熟神都?本地的喪葬風俗。

出?城的路上?, 李九娘告訴喬翎:“神都?城內外居民?的殯葬地都?是有著具體規定的,每個村子都?有固定的地方, 不能亂埋。”

“人在他鄉亡故的,即便屍身無法運載回神都?,此後多半也會建衣冠塚,以此招魂,喚其回鄉,這?是落葉歸根。”

她知道這?會兒多半要去挖墳,還問喬翎:“是否要去告知趙家?人一聲?”

喬翎思忖之後,搖頭說:“先去墓地看看再說。”

彼時已經是冬日,天寒地凍,萬物凋零,出?城之後幾人選了小路上?山,一路上?都?沒有遇見過什麼人。

趙六指所在的村子裡大概沒出?過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突出?表現?為上?山的路不算好走,顯然沒有正經地修葺過。

路邊的植物在經曆了一個茂盛的夏天之後,冬日裡頹廢地傾斜著身體,東倒西歪。

李十七走在前邊,捎帶著將攔路的野草和乾枯之後的僵硬木杆兒推向兩邊,給後邊兩人開?出?一條道路來。

如?是走了將近兩刻鐘,才到了她們此行的目的地。

趙六指是個無賴,不事生?產,死的時候幾個孩子都?還年幼,無力安葬父親,好在父母還在,家?境不錯,尚且有幾分?積蓄,做主替兒媳婦出?錢,好歹安葬了兒子。

李十七根據他的名字,尋到了對應的墓碑。

趙六指墳墓所處的地方有點?偏,旁邊種了棵柏樹。

墳上?是一片茂密的枯黃,隻等到來年春天,便會再度蓬勃地生?長起來,墳前磚石鋪成的地麵已經有了裂縫,上?邊殘留著天長日久紙錢焚燒後熏染出?的一點?餘痕。

他在那墓碑麵前站定,叫那兩人:“在這?兒!”

喬翎與?李九娘應聲過去,到了地方定睛一看,喬翎不由得怔住了。

李九娘也怔住了。

她蹙起眉來,神情疑惑,低聲道:“墳墓裡……沒有死氣。”

“因為裡邊沒有屍體。”喬翎手扶下顎,心有思量。

是當日沒有尋到趙六指的屍體,所以草草當成衣冠塚葬了,還是說,趙六指根本沒有死?!

衣冠塚的可能性很小。

因為死後沒有尋到屍首,這?該是件大事,張家?夫婦怎麼可能不提?

可這?麼一想,問題就出?來了。

就在張家?夫婦的兒子被錢家?“收養”的幾個月後,牽線搭橋,辦成這?事兒的趙六指就落水淹死了。

但是現?在卻又發現?,他的墳墓裡根本沒有屍體。

喬翎心生?猜測:“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死,而是在察覺到有人意欲將他滅口?之後,設法假死了!”

李九娘道:“可是沒有證據佐證……”

略微頓了頓,她說:“最好還是不要貿然去找趙六指的家?人,如?果這?是真的,咱們過去,叫外人知道了,或許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

喬翎眼睛亮亮地笑了起來:“我知道去哪裡找證據!”

……

再度回到京兆獄之後,喬翎火速提了張某來問話,見到人之後,便開?門見山道:“你說你是跟趙六指賭錢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你又窮困潦倒,想必趙六指的境遇也很不如?意咯?”

張某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問,但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不錯……”

喬翎又問:“你們有欠賭坊的債嗎?”

張某短暫地緘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喬翎順勢問了下去:“賭坊的人要去催債,你們卻還不上?,賭坊裡的打手會怎麼折磨你們?”

張某臉色蒼白,瑟瑟道:“他們,他們會把我們丟到河裡去,等我們快要咽氣的時候再撈出?來……”

李九娘聽到此處,福至心靈,不由得同喬翎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幾分?了然。

趙六指是個很狡猾的無賴。

最開?始他可能是不會水的,但是在被賭坊的人折磨過幾回之後,他很可能悄悄去學會了遊泳!

再之後幕後之人想要滅口?,又不願搞成凶殺案惹人注目,便順理成章地想到了淹死他這?條出?路。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趙六指隱瞞著所有人學會了遊泳,他沒有死,且成功地騙過了幕後之人!

隻是逃出?生?天的趙六指也意識到,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回殺不了他,下次呢?

且還容易將禍事牽連到家?人身上?。

所以他索性死了,掩人耳目,一了百了。

喬翎站起身來:“找一找戶房的記檔,看趙六指的妻子改嫁了沒有,當初趙六指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孩子又小,如?果她沒有改嫁的話,夫妻倆多半還有聯係……”

李九娘循著另一條線開?始推算:“如?果趙六指真的沒有死的話,那他這?些年是去了哪裡?就在神都?,還是遠走高飛了?他是個名義上?的死人,也已經在京兆府消除了戶籍,他能去哪裡?”

“亦或者?說,他想方設法,尋了個假戶籍用著?”

喬翎若有所思:“或許我們該查一查神都?城裡的灰色地界。”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神都?城裡有光明的一麵,當然也會有不能見光的地下世界。

喬翎就這?事兒去問崔少尹。

崔少尹有點?無奈,玩笑道:“喬少尹,你是真的勤勉啊,一天到晚都?沒能坐下來喘口?氣吧?”

他給喬翎倒了水,又不無感慨地說:“我怎麼覺得無論什麼案子,叫你那麼一查,最後都?會拔出?蘿卜帶出?泥,得到一個十分?了不得的真相呢!”

國子學的舞弊案最後扯出?了李祭酒和北尊,這?個案子又準備扯出?誰來啊?

喬翎捧著杯子一邊喝水,一邊給自己叫屈:“哪兒有!”

好像我喬喬有多可怕似的!

崔少尹搖頭失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同她闡述了其中?的門道。

“那些人啊,表麵上?跟朝廷,亦或者?說是跟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這?也就隻是表麵罷了。”

“雖說是灰色地帶,但實際上?,裡邊有許多人是朝廷安插其中?的探子,亦或者?多多少少地帶著點?官家?背景。尤其是諸如?內衛衙門等情報機關,乃至於十六衛之類的那些機構……”

“而在除此之外,譬如?說江湖術士,武林高手,三教九流,鹽幫,漕幫,賭坊,妓院,酒樓,等等等等,影影綽綽地,也都?能在那兒尋到。”

崔少尹自己並不是很懂,因為他其實也是不久之前跟太?叔洪一起到任的。

不過同時他也說:“或許你可以去尋一尋劉四郎?他在內衛衙門做事,想必應該諳熟此道。”

喬翎記下了:“好。”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下來了,晚霞漫天,她想著做事要一氣嗬成,索性同李九娘一道跑了一趟劉府。

承恩公死後,承恩公府也正式地分?了家?,承恩公與?大苗夫人的長子襲了承恩侯的爵位。

劉四郎很憐惜這?個少年喪父的侄子,作為叔父,留下來幫他穩定住侯府的局麵之後,又去請大苗夫人前來坐鎮。

他畢竟是叔叔,兄長故去之後,暫時幫襯一下侄子,這?沒什麼可說道的,但長久地住在那兒,未免就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反倒是大苗夫人作為承恩侯的母親,對外可以進行夫人社交,對內也可以以承恩侯之母的身份彈壓他的庶出?弟妹和承恩公留下的姨娘們,身份上?反倒適宜。

喬翎協同李九娘過去的時候,劉四郎與?妻子太?叔氏正在吃飯,聽說這?位來了,夫妻倆都?有點?疑惑。

素來兩邊也沒什麼交際啊……

麵麵相覷幾瞬,又一道起身去迎。

喬翎進門之後,先自告罪一聲,也不拖遝,沒提張氏夫婦的案子,麻利地將自己的訴求說了。

劉四郎倒也是個爽利人,馬上?就道:“五年以前,神都?城地下非官方的領頭人物是大名鼎鼎的遊俠郭瑛,現?在麼,執牛耳的隱隱成了她的養子,小俠郭生?……”

喬翎聽得很茫然:“我從?沒有聽說過這?兩個人……”

劉四郎莞爾道:“因為從?前,她們從?不會跟喬太?太?發生?交集吧。”

說話的功夫,太?叔氏親自送了茶過來,以一種看似漫不經心地語氣問了出?來:“是神都?城裡新出?了什麼事嗎,喬少尹?我怎麼一點?都?沒聽說呢。”

這?熟悉的吃瓜感……

喬翎忽然間想起來,噢,太?叔氏是太?叔京兆的親侄女……

這?就不奇怪了……

雖然跟太?叔洪關係親近,但案情未明之前,喬翎不好對外泄露消息,當下婉拒道:“一樁小案子而已,沒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轉而又看向劉四郎,等著他繼續解釋郭瑛、郭生?這?二人之間的關係。

劉四郎見狀,不由得失笑,笑完之後,神色正色起來:“郭瑛此人出?身寒門,早年往西都?遊覽,得到了先古時候的傳承,據說,中?朝曾經有意收攏她,隻是最終卻被她拒絕了……”

“她是江湖人士,倒是沒有什麼匪氣,行事坦蕩,為人公允。我機緣巧合,曾經見過她一次,看起來仿佛三十出?頭一般,但根據她的過往來推算,她起碼也該有六十歲了。”

又說:“江湖與?朝堂涇渭分?明,若是有了恩怨,多半也不會報與?朝廷處置,又因為郭瑛是江湖前輩,品行可靠,聲名赫赫,倒也有許多人會去找她裁決。”

“神都?境內若是出?現?了涉及到江湖人士的案子,有司也會遣人過去,請她協助,隻要訴求合理,她還是很好說話的。”

頓了頓,劉四郎繼續道:“前些年她露麵還多一些,但是到了近幾年,尤其是這?一二年間,已經很少出?來了,神都?城內的幾個情報機構內部?有所傳言,好像是郭瑛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倒是她的義子郭生?,逐漸開?始代替義母處事了。”

喬翎問:“也就是說,如?果我想要借用地下世界的關係去尋人,現?在該找的是郭生?咯?”

劉四郎輕歎口?氣,卻說:“最好還是去找郭瑛。郭生?這?個人,有些桀驁不馴,少年人總是這?樣的,也隻有他義母能降得住他……”

說著,他從?書房裡尋到檔案袋,遞了過去。

喬翎道一聲謝,打開?來一瞧,裡頭是兩張畫像。

頭一張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容貌中?正,目光堅毅。

第二張卻是個青年,眉毛濃黑,鼻子高高的,麵容英氣,一看就是不太?好說話的那種人。

李九娘進門之後幾乎就沒說過話,這?會兒看到那張畫像,不由得極輕地“咦?”了一聲。

很訝異的。

喬翎聽到了,隻是當時沒有問,等出?了劉府之後,才說:“怎麼,你認識郭瑛,還是認識郭生??”

李九娘不無驚奇地告訴她:“喬太?太?,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那個曾經潛入到我店裡去的小賊?”

……

入夜時分?。

小俠郭生?收到了一張拜帖,下屬告訴他,京兆府的某位官員想請他出?去喝茶。

郭生?想也沒想,就給推了:“我馬上?就要往西都?去,哪有時間出?去喝茶?”

“再說,我也不愛跟陌生?人說話。”

義母的病症發作地愈發厲害了,全天下的名義幾乎都?找過了,也沒什麼用。

甚至於中?朝那邊都?無計可施。

他打算往西都?的那處洞窟裡去看看,是否可以尋到解決的辦法。

再一轉頭,就見那下屬神色遲疑地站在那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郭生?微露慍色:“你怎麼還在這?兒?”

下屬躑躅著捧過來一個盒子:“送帖子過來的人說,您看完裡邊的東西,一定會去的。”

郭生?麵露嗤色,道:“這?種級彆的激將法,我三歲就不會上?當了!”

他說:“扔出?去!”

下屬猶豫著說:“可是來人也說了,裡麵的東西是有靈性的,已經送給您,就不是能推脫掉的了。直接扔掉的話,它還是會回來找您的……”

郭生?眉毛一挑,慢悠悠道:“我等著它回來!”

他一指門外:“就現?在,你,還有盒子,一起出?去!”

下屬暗歎口?氣,抱著盒子出?去了。

郭生?不好奇,但下屬自己卻好奇,等出?了門之後,見左右無人,他抱著那個盒子晃了晃,卻沒聽見什麼動靜。

遲疑再三,他還是把盒子打開?了。

裡邊裝著一張紙條。

下屬展開?來瞧了一眼,臉色隨即變得古怪起來……

……

冬日夜裡的風很大,即便將門窗緊閉,也能夠聽見怒號的風聲。

郭生?料理完手頭的事情,便關上?書房的門,預備著回臥房去睡覺。

從?書房到臥房,隻間隔了一條長廊。

郭生?不習慣叫人在左右侍奉,身邊也沒有仆從?,獨自持著一盞燈,就著那點?光亮,往臥房去。

推開?門的那個刹那,一陣幽風拂來,他手裡的蠟燭熄滅了。

燈芯浮起了一條細細的白煙。

郭生?不喜歡這?個味道。

他伸手過去,拇指與?食指交疊,預備著將燈芯徹底滅掉。

也就在這?個瞬間,好像有人在他耳邊輕吹了口?氣似的,那一縷白煙忽然間歪斜了身體,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郭生?冷笑一聲,同時單手拔刀:“什麼人?裝神弄鬼!”

臉上?顯露怒色,他心裡卻很平靜,屏氣息聲,透過已經打開?的門扉環顧臥房全景,尤其是那些能藏人的地方。

可是沒有人。

郭生?也不在意,提刀進去,大喇喇地坐在塌上?,開?始閉目養神,靜待來敵。

夜色這?樣寂寥,隻有風不住地在呼嘯,床上?的帳子無風自動,忽然間,窗外傳來了一聲貓叫,緊接著,房門被人叩響了。

咚,咚,咚。

很輕的三下。

終於來了!

郭生?立時起身,步履迅捷如?風——那兩扇門本就是他進屋時推開?的,甚至於沒有將其合上?,這?會兒都?還開?著一扇,來人要是想躲,那可不容易!

郭生?感受到一股自頭腦深處迸發出?的興奮,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察覺到對手的氣息,想必一定是位頂尖的高手了!

靈魂因為危險而發出?了戰栗,他謹慎地推開?了另一扇門,終於見到了擺在他門前的,那雙紅色繡花鞋……

紅色繡花鞋!!!

那熟悉的顏色!!!

那熟悉的花樣!!!

幾年前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

救命!

死去的記憶在攻擊我!!!

深更?半夜,一個鋼鐵少男默默地碎掉了。

郭生?原地倒下,暈厥過去。

約莫半刻鐘之後,他幽幽醒來。

發現?紅色繡花鞋還在原地。

郭生?麵如?土色,瑟瑟發抖——好想再暈過去一次啊!

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幾步,小心翼翼地收起刀,然後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這?位心地善良、從?不濫殺無辜的好心姐姐,首先,小弟無意冒犯……”

“其次,相見即是有緣……”

說到這?兒,郭生?忽覺不對,趕忙開?始保命前綴:“噢,對不起姐姐,並不是那個有緣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是那種見一次麵就死皮賴臉跟漂亮姐姐拉關係的油男,也沒有任何自視甚高想要跟您發生?點?什麼的妄想。”

“我就是純粹覺得我們能遇上?兩次,這?真的很有緣!”

郭生?繼續瘋狂疊甲:“如?果我的話讓您感到冒犯的話,那一定不是我的本意,請您務必要原諒——”

說到這?兒,他又覺得不對,當下卑躬屈膝道:“這?個‘務必’其實隻是一種希望,並不是我膽大包天的要求您該怎麼做……”

一席話說出?來,郭生?滿頭大汗,兩股戰戰,最後朝那雙紅色繡花鞋鞠了一躬,很有禮貌地說:“總而言之,這?座房子現?在是姐姐你的了……”

“深夜出?現?在姐姐家?裡的我,真是太?糟糕了!”

“姐姐您好~姐姐再見~糟糕的我,這?就離開?您的家?……”

第 142 章

郭生禮貌地道彆, 禮貌地鞠躬,緊接著連樓梯都沒走,就禮貌地直接從二樓的窗戶那兒翻出去了!

他甚至於都沒敢回頭去看一眼。

一氣兒從院子裡跑出去, 到了街道上,叫那冬夜的冷風一吹, 才覺得頭腦稍微清醒了點。

就在這時?候,一隻手忽然間從後方伸出,落在了他的肩頭上。

郭生一個激靈, 險些魂飛魄散,身體卻先於頭腦有了反應,反手扣住那條手臂, 肩頸及背部?發力, 將其提起來往前一拋……

那人猝不及防,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有實體的!

不是鬼, 是人!

郭生懼意大去, 再定睛一看,辨認出竟是自己的下屬, 當下勃然大怒:“大半夜不睡覺, 你?在搞什麼?腦子壞掉了!”

下屬愁眉苦臉地道:“拿人錢財, 與人消災……”

他老實招了:“其實我把今下午收到的那個盒子打開了, 裡邊留了張紙條, 還夾了張銀票, 讓我今晚上在這兒守著, 若是見到你?的話, 就把紙條給你?。”

郭生擦了把汗, 在心裡說了句:故弄玄虛!

繼而問:“紙條呢,你?看過?沒有?”

下屬趕忙從袖子裡找出來, 雙手遞了過?去:“看過?了,是個地址……”

他神色古怪:“那地方……有些離奇。”

郭生伸手去接的時?候也沒多想,心說能有多離奇?

總不能是約他一起夜探皇宮吧?

等?真的將紙條接到手裡,將那行?字映入眼簾……

那感覺,真好像是有個鬼趴在他肩頭,往他脖子裡邊吹了口涼氣似的。

冷透了。

這還不如約他去夜探皇宮呢!

幾年前的驚魂一夜,讓郭生決定金盆洗手,坐完牢之後,尋個正經營生過?活,沒成想之後又發生了一係列的事情,陰差陽錯結識了義母郭瑛,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事實上,坐牢的那幾年也好,出獄之後的這幾年也罷,郭生都曾經複盤過?那一晚的經曆,他想知道自己是在哪兒惹上了那東西,為什麼就不依不饒地纏上他了。

他也沒有害過?人性?命,沒道理?來找他追魂索命啊。

盜墓摸屍這種事兒,他也是從來不沾的。

偷竊的也是達官顯貴家?的普通財物,既好銷贓,也沒有什麼獨特的來曆。

唯一不太尋常的一點,可能就𝔀.𝓵是那天晚上,他被京兆府的差役追索,曾經在一家?偏僻的棺材鋪子裡藏身……

進去的時?候,郭生並不知道那家?店是做什麼的——他是翻牆進去的,壓根就沒走正門。

那時?候時?辰也晚了,前堂也好,後屋也罷,俱都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連狗叫也不聞一聲。

彼時?他也沒覺得?有多不對勁兒,畢竟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地方又偏僻,沒聲音不是很正常?

他知道後屋多半住著人,就沒往那邊去,挑了間?偏房,推開窗戶,貓一樣靈活地鑽了進去。

屋子裡邊黑黢黢地,伸手不見五指,郭生也沒在意,聽了聽確定裡頭沒人,又從懷裡取出火折子來照亮。

光芒閃爍起來之後,屋子裡的氛圍好像也變得?不一樣了。

仿佛有蜘蛛無聲地在暗處結網,聽不見,看不分明,但是當你?一頭撞進去的時?候,卻的的確確地感知到了。

郭生心有所?覺,抬頭去看,正對上了十數雙細長的、陰森森的眸子。

那眼下是過?分誇張的腮紅,身上是鮮豔奪目的新衣,腳上穿著紅鞋子。

一群紙紮的小?娘子好像活過?來了似的,幽幽地注視著他。

令人毛骨悚然!

郭生手裡的火折子當時?就掉在了地上。

再回神之後,他覺得?自己倒黴透了,居然鑽進了一家?賣死人東西的鋪子裡!

“晦氣!”郭生半是懼怕,半是惱火:“真是醜人多作怪!”

他有點忌諱這些東西,也就沒再久留,推開窗戶,鬱卒不已地走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就在他抱怨“醜人多作怪”的時?候,幾個紙紮的小?娘子已經叉著腰,怒氣衝衝地瞪大了眼睛。

等?郭生走了,她們去找李九娘主持公道,嘰嘰喳喳叫了起來。

“這個小?毛賊真過?分,居然說我們醜!”

“姐姐,我們才不醜,是不是?!”

“他自己跑到我們家?來,居然還敢說我們晦氣!不行?,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這才有了後邊的事情。

紙紮小?娘子們的怨氣郭生並不知道,但是事後再去回想,他多多少少都對於自己從哪兒惹出來的麻煩有所?猜測。

後來他專程去查了那家?鋪子的名字,知道是經營殯葬的棺材鋪子,掌櫃的是個中?年男人,年輕些的女人是他的妻。

他們是從外地搬來的,在神都紮根,也有些年頭了。

看起來很正常的履曆,又隱約透著點不正常……

總而言之,郭生再沒有去過?那裡,主打一個敬而遠之,坐完牢出獄之後,也沒有再遇見過?那雙紅繡鞋。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直到今天晚上。

這個地址以一種預料不到的形式,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

太叔洪散朝之後迅速換了身衣裳,緊接著就帶著幾個得?力下屬出了城,先遠後近,循著太常寺出具的記錄文書,一路探查過?去。

等?到天色開始發烏,眼見著城門就要關閉的時?候,才匆忙折返回城,轉而去城內工坊查探情狀。

如是等?事情完了,再回到京兆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是大黑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明明距離下值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下午,這會兒兩位少尹居然都在這兒。

太叔洪難掩訝異,

喬翎有點得?意:“沒想到吧,京兆?”又使?人去擺飯。

這個點才過?來,肯定是沒吃東西的。

崔少尹笑?著將午後的事情說了。

太叔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他們,一時?五味俱全,感慨萬千。

他讓人去取酒來:“不喝一杯,豈不是平白辜負了這一日?的肝膽相照?”

喬、崔二人俱都笑?著應了。

不多時?,侍從們送了酒菜過?來,拚成一桌,三人聚頭在一起吃喝。

太叔洪說了自己一整日?的見聞:“杜太常說的還算是輕了,城外有些工坊,相隔十餘裡就能聞到臭氣了,彆說是土地,就連附近村子裡的水井都臭了,用不得?了!”

在鄉下地方,水是很珍貴的東西,若是遇上旱年,兩個村子為爭水而械鬥都不足為奇。

崔少尹麵露愁色,說:“既然如此,就要考慮讓他們舉村遷離了,壞掉水係很簡單,想要讓其恢複如初,可就難啦!”

太叔洪喝了口酒,輕舒口氣:“慢慢來吧,路不都是人走出來的嗎?”

喬翎也遞了李九娘擬出來的彙總表過?去。

太叔洪大略上看了看,便點點頭:“可用。”

喬翎心裡邊便有了底,知道自己當下選的這條路還算順遂。

至少在太叔洪這個主官看起來,還算順遂。

把酒共飲,閒話良久,終於散去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幾人帶著點醉意道彆,各自歸家?。

半道上喬翎倒是迷迷糊糊地想起來了——要是從前,在這個時?間?出現在神都城內的大街上,是得?叫京兆府開條子的。

再一想,現在都沒有宵禁這回事了,還開什麼條子呀!

馬車轆轆向前,搖晃得?她有點難受,喬翎推開窗戶,趴在窗邊,帶著一點醉意向外張望,也是透氣。

時?辰雖然晚了,但擺攤的人還沒有散去,甚至於可以說,熱鬨才剛剛開始。

路邊的防風燈也已經亮起來了,明晃晃地裝點著神都城的夜晚。

喬翎心想,這或多或少也算是我帶來的一點好的影響,是吧?

轉而又想,高皇帝可真是了不起啊!

我喬喬隻是搞了幾個小?小?的政策出來,但高皇帝可是真真切切地改變了整個世界呢!

馬車到了越國?公府,她敏捷地跳下去,緊接著身體就晃了一晃——真的有點喝多了。

就在這檔口,打旁邊伸出來一隻纖白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喬翎順勢看了過?去,正好望見了張玉映如玉石一般美麗剔透的臉孔。

張玉映單手扶著她,叫她把身體靠在自己身上,同時?無奈道:“怎麼喝了這麼多呀?”

替她撫了撫略有些亂的鬢發之後,又絮絮著,不無幽怨地道:“從前都是吃完飯就回來了,再之後吃完飯過?一會兒再回來,現下可倒好,晚飯也不回來吃了,還醉成這個樣子,外邊的飯這麼好吃嗎?”

喬翎乖乖地靠著她,說:“因為最近有點忙嘛……”

夜風浮動,她嗅到了玉映身上的香味。

很奇妙的一種香味,像是脂粉混合了室內熏香之後的產物,難以用言語形容——好像好看的小?姐姐們,身上都有種香香的聞起來,很舒服的味道。

喬翎像隻大貓一樣掛在她身上,探頭,嗅嗅嗅。

張玉映拿她沒辦法,輕歎口氣,扶著這隻醉貓往府裡邊走。

喬翎還不肯走,摟著她的肩膀回頭張望:“我的東西還在車上——”

張玉映見狀,便又扶著她回去,原以為是她帶了什麼京兆府的文書回來,沒想到掀開車簾一瞧,卻望見了兩打紙錢。

她看得?一怔,轉頭去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心裡邊忽然間?一陣難過?:“娘子……”

喬翎伸手去提了那兩提紙錢,這才開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叫:“玉映!”

因為那兩打紙錢,張玉映原本是有些惻然的,聽她這麼有活力地叫自己的名字,那一點惻然便給夜風吹飛了。

她笑?著看了過?去:“怎麼啦,娘子?”

喬翎稍有點大著舌頭地說:“我真開心!”

張玉映有些不解:“哎?是遇上了什麼高興的事情嗎?”

喬翎臉上醉意未散,兩隻手既圈住張玉映的手臂,還要提著那兩打紙錢,瞧起來,實在是有些擁擠了。

她笑?眯眯道:“我來神都這一趟,雖然也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人,但是更多的,還是很好很好的人!”

張玉映好奇地問:“這話是怎麼說的?”

喬翎就說:“譬如說今天,我去李九娘那兒買了兩打紙錢,打算去給薑邁燒,崔少尹一定是猜出來了,但是怕我難過?,他也不提,隻是讓我早點回家?,說京兆府那邊的事情有他盯著……”

“我知道,他是想給我騰時?間?,才那麼說的!”

張玉映由衷地道:“崔少尹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呀!”

喬翎聽得?一歪頭,有點不高興地問她:“玉映,你?怎麼不誇我呢?”

張玉映就像是哄小?朋友一樣,溫柔地又加了一句:“當然啦,這世間?再沒有比我們娘子更善解人意,更可愛,更好的娘子啦!”

喬翎被哄好了,轉而拉著她的手,真摯道:“我們玉映也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能到神都來遇見你?,跟你?做朋友,我好高興的!”

倆人彼此吹著彩虹屁,氣氛極其和睦地回到了正院那邊,金子聞到味道,搖著尾巴開心地迎了出去。

喬翎就一隻手摟著美人,分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小?狗:“金子,你?也是隻可愛的小?狗!”

徐媽媽瞧了一眼,就叫去煮醒酒湯,視線在那兩打紙錢上停留了幾瞬,終於還是無聲地錯開了。

正院裡誰也沒問這事兒,就好像沒看見似的。

喬翎乖乖地喝醒酒湯,乖乖地洗漱,乖乖地上床睡覺。

半夜時?分,她被梆子聲驚醒了,喉嚨發乾,大概是睡前喝了酒的緣故。

喬翎沒有驚動侍從,自己起身來倒了杯水喝進肚子裡,視線瞥見擺在牆邊上的那兩打紙錢,倏然間?有種被驚醒了的感覺。

差點忘了,還有個正事沒乾呢!

昨天一整日?都沒個空閒,明天天一亮,新的工作又會再度壓下來,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喬翎啊喬翎,你?不能再懈怠下去了!

喬翎自己麻利地換了身衣裳,提上紙錢,沒有叫任何人注意到,悄咪咪地溜出了門。

金子躺在自己的小?窩裡睡覺,聽見動靜之後豎起了一隻耳朵,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猶豫著要不要叫一聲。

喬翎朝它比了個手勢:噓。

第 143 章

神都城裡的宵禁已經?取消, 倒是城門處的守備嚴密如初。

喬翎又一次遇見了相熟的那位校尉。

校尉還下意識地往她身後瞧了瞧,確定這一回太夫人沒一起來?。

視線再那麼往下一瞥,可不?就瞧見她手裡的紙錢了嗎。

越國公夫人的身世?, 神都城裡有?心打聽的人都能?知道,這個時候提著紙錢出城, 隻會是祭拜不?久之前亡故的越國公了。

昔日愛侶,如今陰陽兩隔,如何不?令人唏噓呢。

這是人家?的傷心事, 校尉見狀也沒好意思去問,隻當做沒看見那兩打紙錢,驗過腰牌之後, 便叫開小門放行了。

隻是最後送人出去的時候沒忍住, 問了聲:“喬太太帶紙錢也就罷了,帶一把鐵鍬乾什麼?”

喬翎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彆?管。”

校尉:“……”

相?較於趙六指的墳墓所在地, 今晚上喬翎走的路就要寬闊平坦多了, 不?僅有?人修繕,道路兩遍甚至於還立上了防風燈。

要知道, 神都城內有?些老舊的坊區到現在都沒排到呢, 沒成?想墓園這邊倒是先一步安裝上了。

不?過想想也是, 高皇帝功臣們?及其家?族的墳塋基本上都在這附近, 有?司怎麼可能?薄待?

不?說高皇帝功臣的後人們?, 太常寺估計也盯著這事兒呢!

月亮隱在烏雲之後, 吝嗇於灑下銀輝, 遠遠望過去, 冬夜裡的山林宛若一片寂靜的黑海, 除了道路兩邊長蛇似的路燈,再沒有?什麼光亮。

喬翎拎兩打紙錢, 扛一把鐵鍬,循著寬闊的道路,徑直往越國公府所在的陵園去了。

這回她是光明正大來?的,也沒有?隱藏蹤跡,山下戍守的士卒見到,不?知道是腦補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滿臉同情地看著她,還說了好幾句“節哀順變”。

喬翎有?點?懵,但還是應了聲:“順變,順變……”

最後一個跟她說節哀順變的還問她呢:“是否需要我們?差幾個人,隨從您一起上去?”

這話才說完,他就被同伴踢了一腳:“說什麼呢!”

這種時候,他們?跟過去做什麼,討嫌嗎?

人家?肯定是想跟亡夫說說心裡話的啊!

那士卒挨了一腳,自覺說錯了話,窘然一笑,也沒再提這茬兒了。

喬翎謝了他的好意,與他們?辭彆?,一個人循著山路,往越國公府薑氏一族所在的墓園處去了。

薑邁的墳塋,在老越國公夫婦墳塋的旁邊。

因為有?專人打理,除草填土,看起來?還很新?。

連同墳前的墓碑,較之彆?的那些,也顯而易見地少了許多風吹雨打的痕跡。

喬翎對著墓碑上的字出了會兒神,叫那山風一吹,清醒過來?之後,瞧瞧風向,選了背風的位置坐下,先去給老越國公和羅氏夫人燒了一打紙錢,同時絮叨著說了會兒話。

“我既然與薑邁成?婚,好歹也是薑氏的媳婦,來?都來?了,總得來?問候您二位一聲呀。”

“……老老越國公他們?那兒我就不?去燒了,您二位要是收到了,代我轉呈給長輩們?吧。”

一打紙錢燒完了,她尋了根樹枝撥弄一下,確定沒有?紅色的火星之後,才提著剩下的那一打紙錢去薑邁墳墓前坐下。

開始給薑邁燒紙。

其實喬翎還挺喜歡燒紙這件事情的,一張張紙錢丟進火裡,看著它在短暫地沉寂之後,“呼”一聲燃燒起來?,溫暖與光亮過後,再度重回沉寂。

這整個過程,都給她一種安寧感。

喬翎從懷裡取出火折子,將成?捆的紙錢拆開,一張張開始燒,一邊燒,一邊小聲絮叨:“人死了之後,親人給他燒紙,死了的人能?收到錢嗎?”

“真能?收到錢嗎?”

“話說我要不?要提前給自己?燒一點?啊?不?然以後死了很窮怎麼辦?”

“需要寫封信先燒給我阿娘什麼的,讓他們?幫我開個地府戶頭,後邊才好往裡存錢嗎?”

“……是隨便燒點?什麼就能?送過去,還是隻有?紙錢才能?收到啊?”

又忍不?住想:“如果?是內衛之類的那些人,燒機密文件的時候,會陰差陽錯燒給自家?先祖嗎?”

這算不?算是泄密的一種啊?

冬夜本就安寂,墓園更是如此。

負責戍守的士卒們?看見山上有?如同星子一般閃爍的火光,也覺唏噓惻然,更有?甚至看得紅了眼眶。

“越國公夫人用情至深啊……”

“她太愛了……”

作為戍守高皇帝功臣墳塋的將士,他們?見多了吊唁之人,其中更不?乏有?就在山上結廬而居的孝子孝女,亦或者是當場吐血三升的。

怎麼說呢,有?真情實意,但也有?演的成?分。

反倒是如越國公夫人這樣?深更半夜,孤身前來?探望亡夫,沒帶什麼紙紮的亭台樓閣、侍女仆婢,隻捎了兩提簡便紙錢的人,是極其罕見的。

幾人頗覺惋惜:“可惜有?情人不?能?相?守……”

“是啊,陰陽兩隔——那邊的火光停了。”

“大概是紙錢燒完了吧。”

“有?看見越國公夫人出來?嗎?”

“唉,她大概是想在那兒多陪伴越國公一會兒吧,彆?看了,讓她自己?靜一靜吧!”

山上,墳前。

紙錢燒完了,喬翎也絮叨完了,她抄起鐵鍬來?,開始乾今晚上的正事。

挖墳!

挖之前她還專程把大氅脫了,過去鞠個躬,蓋在老越國公和羅氏夫人的墓碑上,小聲道:“公公,婆婆,我要乾壞事,你們?彆?看!”

蓋完之後她兩手湊到嘴邊嗬了口氣,禮貌地問了句:“薑邁,你在這兒嗎?”

沒人應聲。

喬翎於是從鼻子裡哼出來?一聲,說:“那我可就挖啦!”

這時節天寒地凍,彆?說是水,就連土地都是凍住了的,可喬翎是誰?

我喬喬乃是一員猛女,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喬翎一鐵鍬敲進去,狠挖了一鍬土出來?,喘口氣,第二下,第三下……

約莫小半刻鐘的功夫,喬翎腳邊就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土丘,就在她準備再來?一下的時候,忽然間心有?所感,察覺到了身後投來?的蒼涼視線——

喬翎手撐鐵鍬,猝然轉身,便見身後數丈之外,不?知何時竟又來?了一人。

夜風卷起他身上的深紫色衣袍,更顯得其人瘦削有?儀,宛若病鶴。

薑邁沒有?佩戴冠帽,月夜之下,臉孔冷白,宛若幽蘭,風儀絕世?,不?似紅塵中人,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喬翎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下那個土丘,再看看被自己?挖的少了頂蓋的墳頭,不?由?得一陣心虛。

然而心虛之後,她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

我挖我丈夫的墳,關你們?中朝什麼事?!

我挖的是薑邁的墳,你又沒說你是薑邁!

一聲不?吭就撒手人寰,回來?了也不?去見我,還偷偷把我玻璃砸了,現在還好意思來?瞪我!

憑什麼瞪我!

喬翎沒理會他,轉頭惡狠狠地又鏟了一鐵鍬土,拋到腳邊那個土丘上!

落在她身上的夜風小了。

其實不?是風小了,是因為有?人過來?,身形替她擋住了山風,所以連帶著她所感受到的風也變得小了。

喬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是獨屬於薑邁的味道。

好像氣味本身就是回憶的鑰匙,儘管她沒有?可以去想,但那把鎖頭的確是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

“對不?起。”

薑邁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語氣輕柔,帶著一點?歉疚的無奈:“我不?是故意不?想理你,而是在我遇見你之前,就已經?與北尊有?了約定。”

喬翎回頭瞪著他,氣勢洶洶道:“約定你要是活過來?了,就不?可以再理會我嗎?!”

“不?是,”薑邁輕輕搖頭:“北尊希望我能?夠修行無情道,憑借薑氏的血脈,替他找回薑氏初代家?主薑良持有?的九天鏡。”

九天鏡!

賬房老師有?跟她提過的!

好像有?秘密可以挖的樣?子!

喬翎短暫地分了一下神,很快就意識到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

她果?斷將話題繞了回去:“是因為你修了無情道,所以就不?能?理我了嗎?”

喬翎有?點?生氣:“你為什麼要修這麼神經?的東西?!”

薑邁注視著她,徐徐道:“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遇見你,我也不?知道,後來?我會這樣?的在意你。”

他的眼睛裡裹挾著過於濃烈而真摯的情緒,熱忱地,溫柔地,像是一顆被徹底剝開的石榴一樣?,坦然地展露在她麵前。

他的臉也好看,月亮恰到好處地出來?了,月光撒在他臉上,連睫毛好像都閃著光。

“祈求你,原諒我吧。”

喬翎:“……”

喬翎被他這樣?看著,肚子裡憋著的那點?氣就跟被針紮了一下似的,悄無聲息地散出去了一點?。

她想,薑邁是學了什麼不?正經?的邪術嗎?

為什麼我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喬翎偏一下頭,不?看他,梗著脖子說:“你不?是要修無情道嗎,不?是跟之前的薑邁再無瓜葛了嗎?現在你到這兒來?乾什麼?”

薑邁伸出手來?,半空中遲疑著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落在了她的肩頭。

他小小地用了一點?力氣,讓她正過來?,麵對著自己?:“老祖,無情道太難啦,我修不?成?了。”

喬翎低著頭,踢了踢腳下的土疙瘩:“真的修不?成?啦?”

薑邁輕輕“嗯”了一聲:“今□□會散了之後,我就將我的心意告知北尊了。”

喬翎低著頭,繼續踢那塊土疙瘩,不?叫他看見自己?微微翹起來?的嘴角:“……那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薑邁稍有?點?難為情地頓了頓,終於猶豫著,從袖子裡邊取出了厚厚的一摞文書:“你不?是疑心現在在查的案子與無極有?關嗎?我偷偷抄錄了一些中朝對於無極的記述……”

中朝對於無極的記述!

喬翎眼睛倏然一亮,猛地轉過頭去,像隻偷到了燈油的小老鼠一樣?,又期待,又忐忑地看著他。

薑邁這輩子都沒乾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當下羞愧地眼睫都垂下去了,塞給她:“你悄悄地看,彆?讓人知道了……”

喬翎趕忙揣到懷裡,同時用力地點?頭:“嗯!”

薑邁環顧四遭,視線在自己?沒了頂的墳頭上多停留了幾秒鐘,臉上帶著一點?薄薄地詫異,微笑問她:“你這是在……”

“……”喬翎若無其事地撓了撓頭,往自己?有?點?發冷的手心裡吹了口氣,夯吃夯吃地,開始把腳邊土丘再重新?填回去。

第 144 章

月亮重又隱到烏雲之後了, 隻是此時此刻,誰還有閒心再去觀望它?呢?

喬翎夯吃夯吃幾下把挖下來的土重新填了回去,再一轉頭, 就?見薑邁已經從老越國公與羅氏夫人的墓碑上取下了她的大氅,搭在臂間, 屈膝跪了下去,鄭重拜了三拜,繼而?起身。

他注意到了墳前有燒過紙錢的痕跡, 動容之餘,又有些無奈:“難為你這個時候還記掛著來問候他們呢。”

喬翎撐著?那把鐵鍬,道:“禮多人不怪嘛!”

薑邁搖頭失笑, 上前去替她把大氅披上, 手指靈活地將前邊的帶子係成?蝴蝶結。

喬翎低頭看著?,覺得他那雙好看的手, 好像也?如同翻飛的蝴蝶一般。

倆人還有話要說, 也?就?都沒有急著?下山,就?近尋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說話。

喬翎有點擔憂, 先?問他跟北尊的約定:“九天鏡……”

氣歸氣, 但這本?身就?是薑邁與北尊約定的一部分, 如若辦不成?又會如何, 她始終放心不下。

薑邁隻當她先?前聽得不算真切, 當下重新又講了一遍:“那是初代?越國公薑良使用?的法器, 因為曾經以血認主的緣故, 薑良之後?, 也?隻有薑氏的後?代?才能夠驅使它?。”

他既坦誠, 喬翎也?沒有隱瞞,當下遲疑著?問了出?來:“我聽說, 九天鏡是世?間唯一不用?通過任何輔助手段,就?能打開一條通往空海道路的法器。”

薑邁有些驚訝,輕輕“啊”了一聲:“原來你知道。”

喬翎老老實實地搖頭:“其實我隻知道這麼?多。”

緊接著?,她又問:“所以說,這其實是真的咯?”

薑邁告訴她:“是真的。”

喬翎想起先?前薑邁所說的話——北尊希望薑邁幫他找回九天鏡,想到此處,她心頭一緊:“難道說,如今九天鏡失落了嗎?”

這聲音落到地上,薑邁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開口:“這其中牽扯太多,我儘量簡短地說與你聽——你該聽說過‘湮滅紀’吧?”

喬翎思忖著?給出?了答案:“這三個字,好像經常跟高皇帝一起出?現。”

薑邁注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是的,事實上,湮滅紀自?高皇帝時期開始,一直持續到今天都沒有結束。湮滅紀真正的含義,就?是靈氣逐漸逸散、直至斷絕的年代?。”

喬翎心裡邊對此早有猜測,此時真正聽薑邁說起,倒也?不算十?分震驚。

因為很久之前,薑邁曾經以講古的形式跟她含糊地提及過,高皇帝的功臣們,曾經都是仙人……

也?隻有如此,才能夠解釋高皇帝留下的諸多製度,乃至於神都城那過分高聳,幾乎直達雲霄的城牆。

她隻是有些不解:“是從高皇帝開國開始,還是從高皇帝在史?書記載當中開始活動的時候開始呢?”

這兩者之間所蘊含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薑邁說:“在高皇帝稱帝之前,湮滅紀就?開始了。”

所以高皇帝身上的那些破局傳奇色彩的傳聞,乃至於後?來的高後?、竇後?太宗一係……

喬翎霎時間明白過來:“仙人的壽數幾乎與天相同,而?靈氣的逸散其實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高皇帝登基之後?,應該還活了很久很久,不隻是她,高皇帝功臣們的壽數,想必也?會太短……”

既然如此,越國公府薑氏的先?祖薑良想必也?不會例外,而?她的法器九天鏡——喬翎試探著?問了出?來:“相較於高皇帝和初代?越國公這種修仙的人來說,維持法器所需要的靈氣,是不是更?少?”

薑邁不無讚歎地看著?她,頷首道:“不錯!”

如此一來,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法器最初的主人已經作古,法器卻還具備著?某些威能,之於高皇帝功臣們的後?人來說,這是可能是一種庇護,也?有可能是隱隱的威脅。

“法器有靈,也?會誕生神誌,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法器之於使用?者並不僅僅是物件,也?是家人。”

“使用?者的壽數終結之後?,有的法器便被隨葬在了墳塋裡,有的歸於中朝,有的到了皇室手裡,有的仍舊留在舊主家中,還有的,不知失落何方……”

喬翎會意地接了下去:“譬如說九天鏡?”

“是的。”薑邁提及此事,不由得微微蹙眉:“初代?越國公亡故時,九天鏡餘威猶在,彼時便由她的長子、第二代?越國公掌管,在那之後?,其餘高皇帝功臣們留下的法器因為靈氣衰竭,日漸勢弱,相較之下,九天鏡便成?了最強勢的那一個。”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當意外來襲的時候,所有人都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

喬翎下意識追問道:“後?來出?什麼?事了?”

薑邁徐徐道:“到第三代?越國公的時候,空海忽然發生了劇烈的波動,九天鏡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或許是因為它?與空海存在著?某種奇妙的聯係,亦或者是因為它?的命數到了儘頭——總而?言之,最後?的結果就?是,九天鏡碎掉了。”

喬翎驚呼一聲:“啊?!”

“事發之後?,天子令專人往越國公府去查勘此事,鏡片再度拚湊起來,卻隻剩下了一半不到,還有一多半不知所蹤。”

“國巫卜筮之後?,告訴天子,九天鏡碎成?了八塊,如今越國公府隻有三塊,還有五塊流散在外,那本?就?是有靈之物,又與空海有所關聯,等閒怕是尋不回來了……”

喬翎在心裡邊悄悄數算了一下,從第三代?越國公到如今,怎麼?著?也?該有個幾百年了。

她有點納悶兒:“北尊怎麼?會忽然想起去找那幾塊碎鏡子?”

薑邁有些無奈:“不是忽然想起——早在許多年前,南北兩派就?有這個想法了。”

怎麼?,這裡邊居然還有南派的事兒?!

喬翎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展開說說!”

薑邁輕歎口氣:“九天鏡原本?是一個整體,四碎開來之後?,分裂的鏡靈也?會再度意欲聚合,當年留在越國公府的那三塊碎片,如今被封存在中朝,流落在外的那五塊碎片,有兩片已經聚攏到了一起……”

他沒有細說,隻是簡短地告訴喬翎:“生出?了不小的麻煩,時間越久,就?越麻煩。”

喬翎明白了:“因為那是初代?越國公的法器,兩派猜度著?,薑氏的後?代?或許可以驅使它?們,設法將其降服,是不是?”

薑邁微微頷首。

喬翎轉而?又想:可為什麼?一定要讓薑邁來呢?

她短暫地怔了幾瞬,會意過來:“薑氏這幾代?人當中,隻有你有修道的天賦,是不是?”

薑邁說不出?什麼?意味地笑了一下,輕輕應了聲:“是啊。”

難怪呢!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

難怪北尊會對薑邁伸出?援手,會引渡他進入中朝。

因為如若錯過了薑邁,誰知道下一個有這種資質的薑氏子弟什麼?時候才能出?現?

想到此處,喬翎心下一突,抱住他手臂,憂心忡忡道:“如果你不去修無情道,那……”

那豈不是違背了與北尊之間的約定?

若是如此……

她雖然有點難過,但還是說:“不然,你還是回去修吧?”

薑邁聽得失笑起來:“這又不是我想就?能夠成?功的事情,有情無情,能騙得了彆人,難道還能騙得了自?己的心嗎?”

從前他以為自?己可以六根清淨,紅塵斷念,隻是人哪裡能夠預想到未來之事呢。

話說到這裡,終於觸及到了兩人一直以來都避免去談及的那個問題。

喬翎也?好,薑邁也?罷,俱都沉默著?止住了話頭。

喬翎心有不忍,低頭把玩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指,還是沒有按捺住,低聲問他:“……會怨恨嗎?”

薑邁想了想,搖搖頭,如實道:“從前或許有過一些?不過現下回頭再看,已經是過眼雲煙了。”

喬翎“噢”了一聲,靜默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最近在查的幾個案子,都頗蹊蹺,再去想我進京之後?發生的許多事,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

頓了頓,又道:“我讓師弟離京,替我去找一個人,查一件事情,前幾日他傳書回來,說已經有眉目了。”

她說話的時候,薑邁便隻靜靜地聽著?,神色平和,好像是彆人家的事情一樣。

等她說完,也?隻是輕輕道了一句:“薑邁已經埋骨於此,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夜色寒涼,喬翎悄無聲息地握住了他的手。

薑邁的手指有些冷,但喬翎的掌心是熱的。

他略有些訝異,緊接著?輕輕笑了起來:“老祖,你的手可真是夠暖和的。”

喬翎到這會兒後?背上還有點汗呢,當下洋洋得意地一指那座新墳:“你挖你也?熱呀!”

……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喬翎悄無聲息地潛回了正房那邊,裝成?剛睡醒的樣子,活動一下身體,吃完飯之後?如常上朝。

朝中今日並沒有什麼?大熱鬨可看,倒是著?重聽曾元直奏了馬司業的案子,因為案件審理?還沒有徹底結束,聖上也?就?隻是聽了聽,並沒有對此做出?具體的評判。

出?了門之後?喬翎悄悄問崔少尹最後?會怎麼?判。

崔少尹告訴她:“如果罪名坐實的話,官是當不成?了,說不得還得坐兩年牢呢,誣陷事小,煽動學?子往國子學?門前鬨事事大,李祭酒心裡邊不知得多惱火呢。”

喬翎有點擔心吳太太:“不會牽連到兒子跟兒媳婦吧?”

“不會,”崔少尹果斷搖頭:“他兒子不是已經入仕了嗎?至少不會被奪官的。”

倆人一路說著?,隨從太叔洪到了京兆府,一個小會開完,各自?忙活去了。

先?前在喬翎手底下最亮眼的是小莊,現下搶眼的卻換成?了李九娘。

也?有看小莊不順眼的吏員,便故意當著?她的麵去跟李九娘寒暄,表現得親切又熱絡,再轉頭去跟小莊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卻是不鹹不淡。

皇長子氣個半死:“我靠,好賤啊!他們是不是討打?!”

小莊看他替自?己生氣,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他們也?沒乾什麼?啊。”

罵你了嗎?沒有吧。

出?言不遜了嗎?也?沒有吧。

關係有親疏遠近,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小莊泰然處之,因為李九娘年長於她,碰頭之後?,客氣地笑笑,主動叫了聲:“九娘姐姐。”

李九娘不是很擅長與人交際,稍顯拘束地叫了聲:“小莊。”

又說:“都是在喬少尹手下當差,不必這麼?客氣,叫我九娘就?好。”

小莊笑眯眯地應了。

就?說了這麼?幾句話,裡頭便有人來叫,喬少尹讓人進去開小會了。

先?前的工作安排還在繼續,其餘幾個人自?去操持,唯獨李九娘被留下來單獨說話。

皇長子很氣不過,像是煽風點火、看熱鬨不怕事大的黃毛小弟一樣,跟小莊攛掇:“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用?了什麼?手段,忽然間就?得到了喬少尹的歡心!”

小莊:“……”

哪兒來一個酸溜溜的後?院姨娘啊!

她在心裡邊安慰自?己“想想減免了的住宿費”,“再想想這家夥的老爹還給了自?己國子學?的學?籍”,歎口氣,徐徐道:“前衙那些差役拜高踩低,是他們品性不端,意圖煽風點火,跟李家姐姐有什麼?關係?”

“你要是真的生了氣,跟李家姐姐鬨了不愉快,一來叫人家覺得莫名其妙,二來讓喬少尹難做,三來,也?是稱了那群人的心思——他們巴不得我跟李家姐姐大吵一架呢。”

皇長子若有所思。

小莊見他有所了悟,便繼續道:“不要總想著?自?己一個人出?頭,不許彆人冒尖,要是喬少尹手底下就?隻有我一個人,難道還能格外地顯出?來我的好處?隻會讓我手忙腳亂,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最後?什麼?都做不成?。”

她說:“花花轎子眾人抬,衙門裡邊,大家各司其職,都把手裡邊的事情做得漂亮,那才是真的好。”

那邊李九娘進了門,先?問一句:“喬少尹,跟在小莊後?邊的那個人是誰?瞧著?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有點討厭。”

跟在小莊後?邊的那個人……

喬翎在腦海裡反應了一下才會意過來,當下失笑:“那是侯大,他不是針對你,就?是腦子不太聰明,小莊會帶他的,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李九娘應了聲,不再說這茬兒了,而?是說郭生的事兒:“我把趙六指的事兒跟他說了,他說一有結果馬上就?報過來。”

喬翎回想起昨天劉四郎對郭生的描述,忍不住問了句:“這位郭小俠好說話嗎?”

李九娘“嗐”了一聲,悠悠道:“我覺得挺好說話的啊,待人和氣,還很有禮貌呢……”

喬翎笑而?不語。

這邊讓李九娘去繼續核查工坊那邊兒的活計,又處置了幾份案上的文書,眼前的事兒都給料理?地七七八八之後?,她終於把薑邁昨天帶給她的,據說是來自?中朝內部關於無極的記檔給摸出?來了。

白應說他曾經與北尊一起平定過東都之亂,彼時操刀以人獸性命為祭的那位國師,正是無極的前任道主。

今次張氏夫妻的案子,其子那古怪又貴重的命格,又好像是重演了當年一案似的……

而?對於無極這個組織,中朝又知道多少呢?

懷著?一點好奇與希冀,喬翎翻開了麵前的卷宗。

……

太叔洪昨天在神都城內外跑了數個來回,回家又是大半宿沒睡,今日上朝結束,又緊鑼密鼓地跟幾個心腹開會,一上午忙得連口水都沒喝。

好容易會議暫時告一段落,外邊侍從來報:“京兆,縣主過來了。”

隻說“縣主”,卻不說封號,可見來的必然是他們所熟知的成?安縣主了。

太叔洪心裡一暖,心想:噢噢噢,知道我昨天晚上沒睡好,早晨也?沒怎麼?吃東西,擔心我!

臉上倒是很嚴肅:“她到這兒來乾什麼??這可是當值的時間!”

餘光一瞥,就?見成?安縣主已經到了院子裡邊,身後?跟著?兩個提籃侍女,正往這邊兒走。

太叔洪心裡美得很,臉上倒是不顯,乾咳一聲,十?分矜持地說:“出?去跟她說一聲,她的心意我知道了,東西放下,先?回去吧。”

心想:太太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啦?!

是我愛吃的軟香糕,還是火腿燒筍?!

侍從應聲而?去,就?隔著?這麼?幾步路,甚至於他都還沒說話呢,成?安縣主的聲音就?先?一步傳過來了。

“你這小子怎麼?帶路的?我不找你們京兆,我要找喬少尹啊!”

太叔洪猝不及防,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

他站起身來,這會兒也?不矜持了,三步並作兩步邁過門檻,驚疑不定道:“你找喬少尹乾什麼??”

成?安縣主斜睨了他一眼,輕飄飄地說:“你管那麼?寬呢,嗬!”

……

侍從前去通稟的時候,喬翎尤且還在出?神,聽見動靜,忙使人請成?安縣主入內。

後?者也?不拖遝,拍拍手,跟隨在後?的兩個提籃侍女便打開籃子,開始將裡頭的文書往外搬。

成?安縣主挨著?說給她聽:“也?是咱們運道好,秘書省跟史?館那邊正編纂縣誌呢,我自?己找了一部分,又央求幾個朋友幫忙,湊了這些過來。”

她挨著?列了清單:“近幾十?年來走失孩童的記錄,差不多都在這兒了,其中也?有七八個天資聰穎、生有異象的,有一件事尤其古怪——”

成?安縣主單獨抽了一張出?來:“這個孩子走失過,很快又找到了,隻是至此神智失常,父母廣請名醫診治,最後?也?不過令其勉強恢複如同常人,再沒有年幼時候的聰慧了。有人專門因此事撰書,講這個孩子其實是遇見了吞食人之精魄的鬼怪……”

“唔,這一年丟的孩子好像格外多一點?也?有兩個朝天郎病亡了。”

喬翎問:“這是哪一年發生的事情?”

成?安縣主在心裡邊推算一下,不由得道:“這時間可就?久了,距今都快四十?年了。”

她估摸著?就?算這個孩子還在,如今也?該年過四旬了。

喬翎瞟了一眼記檔上的具體年月,在心裡邊得出?了一個準確的結果,三十?六年前。

成?安縣主的工作做得非常細致,不僅僅按照年歲和籍貫詳細地列了失蹤孩童名單出?來,後?邊還具體標注了事件出?處,力求做到有證可循。

喬翎取出?來自?己從刑部和國子學?那兒借調來的相關名單對比一遍,其中有重合的,也?有榜上無名的。

她支著?頭,陷入沉思。

成?安縣主見狀,便接過來自?行開始對比,隻是她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不同幾方出?具的名單會跟張氏夫婦的案子扯上什麼?牽連。

喬翎看完了薑邁自?中朝得來的卷宗,再對照自?己得到的訊息,心裡邊卻已經有了底。

下值回府之後?,她問張玉映:“三十?六年前,神都城裡發生過什麼?大事嗎?”

張玉映顯而?易見地怔了一下,因為三十?六年,實在是一個很大,也?足夠久遠的數字。

隻是她畢竟聰慧,很快就?反應過來,告訴她:“那一年,先?帝駕崩了,我想,再沒有比這更?大的事情了。”

喬翎聽得有些訝異,不自?覺抬了下眉毛,轉念一想,又了然地點點頭,說:“也?是!”

天氣陰沉沉地,看起來好像是要下雪了。

喬翎卻趕在這時候出?了門,往韓王大酒店去了。

公孫宴見她這時候過來,不免有些訝異,又很了解她的秉性:“是有事情要做嗎?”

喬翎不答反問:“白大夫呢?”

公孫宴微覺稀奇:“怎麼?,還有大夫的事兒?”

喬翎買一贈一:“桃娘在不在?在的話也?一起叫她來。”

公孫宴:“……你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薅羊毛的人啊!”

這邊韓王府的事情結束,喬翎掉頭回府,隻是沒回正院,而?是往梁氏夫人院子裡去了。

薑裕打外邊回來,就?見嫂嫂蹲在院外,正低頭跟貓貓大王說話,也?不知道講了些什麼?,一人一貓神色俱都十?分凝重。

薑裕咳嗽了一聲,告訴她們有人來了,緊接著?又主動招呼喬翎:“我娘在裡邊呢,嫂嫂怎麼?不進去坐?”

喬翎笑著?站起身來,話卻是跟貓貓大王說的:“那我們可就?說定啦?”

貓貓大王鄭重其事地“喵!”了一聲。

薑裕心下納悶兒,就?在這時候,喬翎已經將目光投到了他的臉上,徐徐道:“二弟,要跟婆婆說的,我已經說完了。接下來這段話,是說與你聽的。”

第 145 章

幾天之後, 郭生使人往京兆府去傳訊,尋到了?趙六指的蹤跡。

不隻是尋到了?,甚至於連人都給扣住了?。

“這事兒說難也難, 說簡單倒也?簡單。”

李九娘跟喬翎轉述郭生的話:“俗話說人離鄉賤,趙六指祖籍神都, 雖然名義?上死了?一回,但到底舍不得離開這兒。更彆說他爺娘家小都在這兒呢,哪兒走得了??”

這麼多年過去, 趙六指打量著當年那事兒的風頭也?該過了?,偶爾也?會私下裡見一見家?裡的人,給妻小留下點嚼用。

喬翎心裡邊隱隱有了?幾分猜測:“他家?裡有人知道他是詐死的, 是不是?”

如若沒有人居中配合, 當年那場空棺材下葬的戲,根本不可能被唱起來。

李九娘點點頭:“趙六指有個哥哥, 名叫趙文, 是個吏員,在村子?裡小有幾分體麵, 人也?還算沉得住氣, 聽說弟弟惹了?禍事, 詐死逃生, 到底捏著鼻子?替他遮掩了?。”

喬翎往京兆獄中去見到了?趙六指, 沒有疏忽掉他那隻明顯異於常人的手。

她擺明車馬, 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趙六指, 你可還記得十八年前張氏夫婦所誕下的那個孩子??”

趙六指這些年雖然流離在外, 可大抵也?沒吃過什麼苦頭, 看著油光水滑的,叫郭生的人拿住之後爺爺長、爺爺短告饒不停, 等到了?京兆府,見訊問自己的官員是個年輕女郎,瞧著也?還算和氣,眼珠子?就開始滴溜溜地轉起來了?。

他作思量狀:“太太且容小人好?生想?想?,這都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怎麼記得清楚?”

喬翎於是就換了?一個說法:“你記不清楚這事兒,那就來想?想?彆的——當年,你為什麼要詐死脫身?這種大事,總不至於也?記不清楚了?吧?”

趙六指涎著臉笑?道:“這事兒啊,記得的,記得的,因為我?欠了?賭坊的債,他們說還不上就打死我?,我?害怕,索性就死了?一了?百了?……”

喬翎笑?道:“可是我?去查過,你雖然經常欠債,但數額其?實並不很大,甚至於比不上給你辦一場喪事的花費。且你父親和你哥哥都是個小有體麵的人,賭坊也?不會把事情做的太絕,單純隻是為了?債目,你好?像完全沒有詐死的必要?”

趙六指說不過她,便不說了?,打量著她年輕,臉皮薄,開始耍無賴:“這位太太,我?就是想?在活著的時候辦場喪事,這怎麼了?,有罪嗎?難道你們京兆府是因為這事兒把我?拿進來的?這不是欺負好?人嗎!天理何在?!”

皇長子?跟在喬翎身邊,見這小人胡攪蠻纏,當下作色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主動問喬翎:“少?尹,是否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小莊把他給攔下了?:“不要妄動私刑。”

她用利弊去打動趙六指:“你當年假死脫身,是為了?躲開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隻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京兆府自然能夠保你,如若不然,離了?京兆府的門?,你可未必能有第?二?次假死的機會了?!”

趙六指聽得臉色一頓,顯然有所意動,然而,就在皇長子?以為他要招供的時候,這家?夥居然拍著大腿叫罵起來了?。

“好?啊,青天白日之下,你們這群王八蛋就開始要挾良民,屈打成招了?——老?天爺,你開開眼啊,降下天雷,劈死這些無道貪官吧——”

皇長子?氣個倒仰:“這人怎麼不識好?歹啊!”

小莊也?覺不解——趙六指既被郭生的人拿了?送到京兆府來,必然知道喬少?尹與郭生有交,就算不怕喬少?尹,難道還不怕郭生嗎?

他怎麼敢在京兆府的地盤上這麼鬨?

如若這是個蠢人,也?就罷了?,可他偏偏不是,就顯得奇怪了?。

小莊尤且狐疑,那邊喬翎卻好?像已經被他吵得煩了?,當下滿麵不豫,胡亂擺了?擺手:“放他走!”

小莊為之一震。

皇長子?更是下意識道:“啊?好?容易才找到他的啊——”

“他說的很有道理啊,他又沒犯事,我?們有什麼由頭把他扣下?”

喬翎覷了?尤且罵天罵地的趙六指一眼,冷笑?道:“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是想?走嗎,那就讓他出去見見棺材好?了?!”

這……

皇長子?心說:“也?好?!”

小莊卻想?,喬少?尹不像是會這麼意氣用事的人啊。

眼瞧著兩個差役提了?趙六指出去,看起來竟真的像是要把他放走了?。

再去看喬少?尹臉上的神情,已然恢複如常,再看不出方才顯露的陰沉與慍色。

小莊心思隨之一動,不由得上前幾步,低聲叫了?句:“喬少?尹。”

喬翎頭也?沒回,語氣帶笑?:“怎麼?”

小莊緊跟在她後邊,說:“就這麼把趙六指放走了?,是不是不太好??萬一他被人滅了?口,那線索可就斷了?……”

喬翎回頭看她,眯著眼睛,微微含笑?,好?像一隻狐狸:“誰跟你說趙六指被放走了??”

她屈指點了?點腳下的京兆獄:“他還在底下待著呢!”

小莊聽得一驚:“那方才被放出去的那個……”

喬翎笑?吟吟道:“你們跟他還算相熟,都沒能認出來,其?餘人就更認不出來啦!”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朝小莊眨了?眨眼:“替我?保密哦!”

小莊肯定地點點頭,徹底明白過來。

喬少?尹是想?要用趙六指的身份來釣魚。

隻是到底該怎麼釣,如何釣,就不得而知了?。

喬翎這邊撒完網,便背著手往值舍去喝茶了?,倒是小莊往外沒走幾步,就見皇長子?麵有急色,在朝她招手:“快來!”

小莊暗歎口氣,不得不上前去,無奈道:“乾什麼呀?”

皇長子?拉著她就走:“我?讓人一路盯著趙六指,看他之後會接觸什麼人,幕後黑手會不會去找他!”

小莊有點遲疑。

她怕自己兩人這麼一摻和,陰差陽錯地把喬少?尹安排好?的事情給攪和了?。

可是同時她又想?,侯大那幾根花花腸子?,喬少?尹還能不知道?

之所以沒有阻攔,想?必也?是覺得沒有必要。

來回思慮了?兩個回合,她還是跟皇長子?一起追了?過去。

不隻是他們,也?還有京兆府的人著便衣跟著。

出乎預料的是,“趙六指”並沒有隱匿行蹤。

他堂而皇之地去了?一家?裝潢華貴、要價不低的客棧,一連訂了?十天的上等房。

皇長子?很懂地跟小莊講解:“他倒是有幾分小聰明,知道越是有秘密在身,就越要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一來,幕後之人即便想?要對?他下手,心裡邊也?有所顧忌。”

小莊崇拜地看著他:“……侯哥,你怎麼這麼聰明?你要是不說,我?怎麼都想?不到這些!”

皇長子?:“……”

皇長子?虛弱地說:“小莊,你演得有點過了?。”

小莊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趙六指”在在掌櫃的那兒訂了?十天的上等房,同時還專程跟掌櫃的索取了?紙筆,又給了?跑堂的夥計一點錢,讓他去買幾個信封。

買回來之後過了?半個時辰,又讓夥計跑腿,去替他投信。

皇長子?讓人截下了?一封,好?奇不已地打開,連小莊也?忍不住探頭張望,卻見信上用相當粗劣的字體寫了?一行字:若我?死了?,便將我?告訴你的秘密公?之於眾!

再去看收信人的地址,是神都下轄的一個縣……

皇長子?麵露愕然,小莊也?覺訝異,再細細一想?,又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了?。

皇長子?不由得道:“趙六指還有同夥兒?”

小莊無可奈何道:“他是在警告幕後之人,最好?不要貿然對?他出手,如若不然,就會有人將他的秘密渲染得人儘皆知。”

皇長子?下意識道:“可是這封信被我?們截下來了?啊……噢噢噢!”

說到這兒,他自己反應過來了?:“他不隻是寫了?一封信。”

然而新的問題至此又出現了?。

皇長子?臉色有點晦暗,猶疑著問小莊:“我?讓人攔下了?一封信,剩下的那幾封,京兆府那些著便衣的差役會攔下來嗎?”

小莊說:“他們起碼會攔下來一封,如若沒有被儘數攔下的話,送出去的信,就會出現在神都城的郵驛館裡,等待寄送。”

皇長子?嘴唇動了?動,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這,這豈不是意味著……”

“是的,”小莊點點頭,神色平和地告訴他:“趙六指不是一個蠢人,他能猜到會有‘京兆府把他寫的所有信都扣下’這個可能的,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因為他很確信,即便京兆府扣下了?他的信,他想?告訴幕後之人的訊息,對?方也?能夠收到——這個人能將觸手伸到京兆府裡去!”

“這幾封信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被寄出去,收信人的地址也?好?,名字也?罷,多半都是假的,這隻是一種知會,殺了?我?,你的秘密馬上就會被捅出來,也?可以說,這是一種要挾。”

皇長子?有些難以理解:“這有什麼意義?呢?”

“意義?就是,他得到了?夾縫求生的機會。”

小莊道:“如果沒有這幾封信,幕後黑手會第?一時間將他滅口,以求封口,可是現下在趙六指之外又多了?一個知情人,無形之中也?鉗製住了?幕後之人,他必要要在滅口趙六指之前,從他嘴裡把另一個知情人給掏出來——這是趙六指給自己尋的轉機!”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其?實,這也?是喬少?尹與幕後之人的一場博弈。

來劫走趙六指,就不得不在神都城內暴露痕跡。

不劫走他,這就是個不定時炸/彈。

甚至於幕後之人還要去猜想?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否真的存在一個趙六指之外的知情者?

如若這是趙六指自己為了?保命杜撰出來的,豈不是為了?這廝錯失良機,將先?手讓與他人?

隻是,要去賭一把嗎?

更微妙的是——小莊知道,客棧裡的趙六指並不是真正的趙六指,而是喬少?尹讓公?孫宴假扮的,這也?就意味著,如今客棧裡這個趙六指知道的訊息,喬少?尹也?知道。

換言之,喬少?尹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幕後之人有能力將觸手伸到京兆府去……

皇長子?在客棧裡邊枯熬了?一宿,卻也?沒有發生什麼異動。

沒有殺手,沒有迷香,沒有神鬼,也?沒有地動山搖。

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

再到衙門?開會的時候,他一個勁兒地打瞌睡。

小莊則偷眼去瞧喬少?尹,用一種隱含敬慕的神色。

喬翎察覺到了?,向她微微一笑?。

小莊有點不好?意思,等人都走了?,悄悄去問了?一句:“您覺得他們有可能會去滅口趙六指嗎?”

事實上,趙六指選取的那個位置非常絕妙。

神都的中心區域,人流量巨大,想?要不著痕跡地將他劫走,這太難了?。

喬翎卻是胸有成竹:“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會!”

一天,兩天,三天……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皇長子?手裡邊的連環殺人案都結了?,趙六指仍舊還住在客棧裡邊呢!

皇長子?私底下悄悄跟小莊嘀咕:“喬少?尹是不是搞砸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說啊?”

小莊:“……”

然而就在幾天之後,負責盯梢的差役匆忙前去回稟——趙六指不見了?!

“沒有人看見他從房間裡出來,我?們就盯在樓梯口那兒盯著呢!要是翻窗戶的話,也?不至於瞧不見啊!”

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就這麼消失了?!

消息一路稟到喬翎麵前,她神色一凜,眉宇之間終於顯露出幾分淩厲之色,轉而環顧四?周,語氣卻是溫和的:“快了?,快了?,這個案子?,已經能看見曙光了?。”

她讓人回越國公?府去請了?貓貓大王來,自己坐在馬上,叫貓貓大王循著“趙六指”的味道,一路來到了?神都城內的一所宅院門?前。

彼處門?戶洞開,院子?裡邊雜七雜八的倒著好?些個人,俱都是七竅流血,顯然是中毒而死。

公?孫宴隨意地坐在窗台上,看喬翎過來,兩手高舉,無奈道:“這可不是我?殺的啊,是他們自己見事不好?,服毒自儘了?。”

喬翎微微一笑?,吩咐差役們:“把這些屍體抬回去,讓仵作查驗,看身上是否有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又點了?小莊來:“去查一查,看這宅子?是記在誰家?名下的?”

眾人儘皆應聲。

……

時過數日,喬翎再度來到了?京兆獄,循著階梯一級級向下,終於在儘頭處的牢房裡見到了?趙六指。

她說:“如果你真的是個聰明人,你就該知道,想?要保全性命,到底該怎麼做了?。”

趙六指全都招了?。

他在賭坊裡欠了?債,入不敷出,度日艱難,這個時候,有人給了?他一筆錢,讓他給張家?夫妻透一個消息過去。

有對?姓錢的夫妻上了?年紀,卻沒有孩子?,家?業敦實,人品也?不壞……

趙六指答應了?。

但人好?像永遠都無法遏製住自己的好?奇心。

趙六指忍不住去想?,幕後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想?要把張家?夫妻倆的孩子?過繼給錢家??

是錢家?的人?

不像。

錢家?要是想?過繼,何必找自己轉一道手,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趙六指實在好?奇,所以他仗著偷雞摸狗時練就的一點本領,壯著膽子?悄悄跟上了?收買自己的人。

最後一路跟到了?京兆府。

趙六指這才知道,原來收買自己去給張家?夫妻倆透那個消息的,竟然是時任京兆尹的家?奴!

須得知道,京兆尹官居從三品,對?於趙六指這樣的無賴來說,跟皇帝幾乎沒什麼兩樣了?!

他知道自己踏進了?一條名為麻煩的河流,但他不想?,也?沒有這個能力繼續追索下去了?。

趙六指想?的是到此為止,但那位高官想?的是,隻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趙六指必須永遠地閉上嘴,所以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候,他被裝進袋子?,扔進了?河裡。

但天無絕人之路,趙六指隨身帶著把小刀,又為了?躲避賭場的折磨,偷偷學會了?遊泳——他成功地逃出生天,但是與此同時,趙六指也?永遠地死去了?。

他不敢去狀告——神都這邊的案子?,頭一個報到京兆府去,到京兆府狀告京兆尹殺他?

找死也?沒有這麼找的啊!

對?方眼皮子?都不用動一下,就能把他連同整個趙家?碾碎。

趙六指偷偷溜回了?家?,沒敢讓彆人知道,隻說給自己哥哥聽——甚至於沒敢跟哥哥說要殺自己的是京兆尹。

總而言之,趙文捏著鼻子?給這個晦氣又倒黴的弟弟辦了?喪事,將此事周全過去。

至此,趙六指這個小人物?在時任京兆尹麵前留下的那一撮灰,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吹掉了?。

再之後,就是易姓更名,神都糊口,直到被郭生的人找到,扭送到京兆府了?。

喬翎平靜地聽他闡述完整個故事,繼而問:“那位京兆叫什麼名字?”

趙六指道:“紀文英,他叫紀文英。”

喬翎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印象,然而她清楚地聽見,身後傳來有人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她沒有作聲,直到出去了?,才問皇長子?:“怎麼,你認識這個紀文英?”

皇長子?臉上驚愕之色尤且未曾散去,聞言下意識搖頭,回神之後,又猛地點了?點頭。

喬翎無奈道:“到底認不認識啊?”

皇長子?說:“我?知道這個人,但是不熟。”

他臉上縈繞著一點猶疑,好?像在斟酌著該不該開口似的,喬翎見狀,也?不催促,隻是循著台階一級級地往上走。

登到最後一階的時候,皇長子?在她身後輕輕開口了?。

“紀文英,是老?聞相公?的女婿……”

他說:“老?聞相公?,是宮裡寧妃娘娘的父親、二?弟的外祖父,我?阿耶親政之初,他坐政事堂第?一把交椅,是政事堂的首相。”

換言之,這是個政治能量幾乎可與唐紅比肩的人物?。

喬翎心頭一緊,倏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薑邁從前好?像跟她提過,宮裡的寧妃是老?聞相公?的小女兒。

寧妃是二?皇子?的母親,皇長子?快到三十歲了?,這麼一算,寧妃估計也?該有四?十歲上下了??

她又是小女兒……

喬翎遲疑著問:“他,我?是說老?聞相公?,他如今還在世?”

說到這裡,她不由得眯起眼來:“他今年,多大歲數了??”

皇長子?顯然跟她想?到了?同一處,瞳孔裡隱有懼色跳動:“老?聞相公?曆經五朝,已經年近百歲了?……”

第 146 章

一樁十八年前?的離奇怪案, 最?終居然牽扯出了一位曆經五朝、年近百歲的致仕宰相?。

這是喬翎及她身後一乾吏員們事先如何也沒能預想到的。

皇長子知道喬翎在查的這案子,也聽?小莊和公孫宴他們討論過幾句案情,對此?隱隱有些猜測。

也正是因為這些猜測, 此?時他才格外地謹慎,甚至於少見地流露出了幾分不安。

“事情還未確定, 未必就真的與老聞相?公有關係,趙六指也隻是供述收買他的人是前?任京兆紀文英的家奴,並沒有提及過老聞相?公的事情……

喬翎以一種探尋的目光, 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皇長子被她看得心?頭發毛,不?自覺停了口,下意識道:“怎麼,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喬翎輕笑著聳了聳肩:“我可什?麼都沒說。”

皇長子微鬆口氣。

然而緊接著, 喬翎便注視著他的眼睛,目光鋒銳地問了出來:“方才審訊趙六指的時候, 他的確隻說了紀文英這個名字, 也告訴我紀文英是往任的京兆尹——趙六指隻說了這些,我知道的也隻有這些, 不?是你自己主動跟我提及老聞相?公的嗎?”

她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 溫和又犀利地道:“侯大, 告訴我, 紀文英涉案, 為什?麼你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老聞相?公?”

皇長子:“……”

皇長子被她問住, 神色不?免窘迫, 嘴唇張了好半天, 終於?無可奈何道:“喬少尹, 你也知道的,我這個人不?聰明!”

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說了句傻話不?要緊, 可你要是因為這句傻話找錯了人,判錯了案子,因此?生了是非,那可就壞了。”

皇長子頭大如鬥:“老聞相?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經做過先帝的老師,真的鬨起來,你未必能討得了好!”

喬翎卻說:“你說的是不?是傻話,我自有評判,你隻需要把你方才𝔀.𝓵想到的都告訴我,就足夠了。”

皇長子心?下躑躅,也覺無奈,長籲口氣之後,終於?左右看看,道:“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喬翎痛快地領著他往自己值舍去:“走!”

……

到了地方把門一關,皇長子如實告訴她:“我知道你在查的這個案子頗有些妖異,甚至於?還涉及到了奪命借壽這種詭譎法?門,再知道收買趙六指的人居然是紀文英,就順勢想到老聞相?公了——因為他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了!”

將近一百歲了啊!

這也太能活了點!

雖然北尊也很能活,但那是另一個維度裡的人物,跟這種肉體凡胎能一樣嗎?

“我有記憶開始,他就已經很老了……”

皇長子扒拉著自己的記憶,努力?拚湊一個老聞相?公的形象出來:“他是幾朝元老,太後娘娘和我阿耶都很禮遇他,尤其是阿耶親政那幾年,他其實早就到了該致仕的年紀,隻是為了穩定局麵,一直勉力?支撐著……”

“寧妃是老聞相?公的小女兒,她出生的時候,老聞相?公其實就已經年歲不?小了,對於?這個老來女,愛如掌上明珠,也有心?給她尋個前?程,所以最?後叫她入了宮。”

“二弟出生之後,好像是過滿月的時候?我好像還見過他呢。”

皇長子說到這兒,還多?提了一句:“日前?跟你打過官司的那個蔡十三郎,他胞兄蔡大將軍的妻室,就是這位老聞相?公的侄孫女。”

喬翎若有所思?:“我入京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卻沒見過他呢。”

“這也不?足為奇。”

皇長子說:“老聞相?公到了這個歲數,素日裡幾乎已經不?出門了,也沒有什?麼人值得他專程登門拜訪了不?是?就連我阿耶,有時候想要見他,也會?出宮往聞家去拜訪,而不?是令內侍前?去宣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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