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說道:“琮倒是認識一位醫術奇異的名醫,本來想要請他一同南下,為姑父診斷,可以他近期出門訪友未歸。
姑父如能請當地名醫,錄下詳細醫案,雖然那位名醫無法當麵看診,但據醫案也能推斷病灶,多一位名醫診斷,總有些好處。”
林如海歎道:“我年輕之時,家中世爵斷襲,眼看就要家道不興,我立誌舉業,苦讀詩書,雖終有所得,卻比常人損耗過多,本就留下不足。
平時也留意保養問診,這裡有幾位揚州名醫寫的醫案,他們雖無法根治,但醫案卻很是詳儘,琮哥兒可以帶去,讓那位名醫問診。”
又對賈琮笑道:“也難為琮哥兒對此事如此上心,也怪不得玉兒信中老是說你的好。”
賈琮微笑道:“林妹妹自幼失母,心中最在意之人就是姑父,這些年在賈家,雖得老太太疼愛,姊妹們相伴,但心中卻最是掛念姑父。
姑父為了林妹妹,也該好好將養身子,我不過幫忙尋些診斷的法子,也算不得什麼。”
林如海聽賈琮說起黛玉,心中感懷,他自然深知自己女兒的性子,就算賈家富豪,老太太寵愛,她多半還是每日想家。
說道:“當初在蘭台寺為官,倒也罷了,到了揚州署理鹽務後,正值聖上登基,勤於朝政,天下已現大治之象。
因此前些年,兩淮鹽務,雖有風波,卻未有大事。
可這兩年,兩淮私鹽泛濫,與往年相比,竟嚴酷了許多,卻是千頭萬緒,實在讓人揪心。
自來兩淮鹽政都是錯綜複雜,我自到任,百事纏身,玉兒母親故去,我也是無法,才送她去外祖家中。
女兒家有誥命外祖母教養,與她以後總有好處,她留在揚州這等是非之地,不如去神京安逸穩妥……。”
賈琮這次隱約有些明白,為何林如海會舍得將獨生愛女,送到賈府教養。
生母故去,按照世家大族的習俗,由身份尊貴的外祖母教養,對女兒家以後婚嫁,就是一種體麵的背書,更不用說榮國賈家這樣的門戶。
而揚州鹽政穩妥,倒是相安無事,一旦生出私鹽擾政,揚州便成了凶險之地,估計這也是林如海送黛玉到賈家,另外一重原因吧。
……
賈琮又問道:“姑父,上次我至金陵公乾,兩淮鹽務在姑父治理之下,平穩無波。
負責剿除私鹽的兩淮鹽兵,姑夫一次借調八百,所剩之兵都能應付日常鹽務,如今不到兩年時間,怎麼會變得糜重如此。”
林如海歎道:“最近七八年的時間,大周的氣候變得日益惡劣,冬季酷寒,夏日融金,各地天災時有發生。
而最近兩年,兩淮之地氣候愈發異常,春澇夏旱,連綿不斷,田地歉收,農戶逃難,百業不旺,和前幾年相比,百姓的生計已大不如往年。
而朝廷對兩淮鹽稅並未降格,官鹽價格和兩年前一樣,未降分毫,
老百姓迫於生計,為了節省銀子,千方百計去買價廉質優的私鹽,官府也是屢禁不止。
有人買就會有人賣,況且私鹽乃天下暴利之首,這兩年兩淮之地私鹽販賣,漸成烽火之勢,長此以往,必生禍患……。”
賈琮日常對鹽政沒做太多關注,因此對這方麵的事情,一時之間沒有那麼敏感
但見林如海臉色憂色濃重,想他身為兩淮巡鹽禦史,主理兩淮鹽務,才會對私鹽泛濫,有切腹之痛。
一旦價低質優的私鹽大銷,還有誰會去買價格高昂的官鹽,朝廷的鹽稅就失去了提取之源頭。
兩淮鹽稅一向是大周國賦的重要組成,一旦出現大數額的鹽稅缺口,那可是捅天的大事,林如海身為兩淮鹽務主官,必定難辭其咎。
如此焦慮重壓之下,也怪不得這一年時間,他的身體會出現問題。
必定是日日殫精竭慮,勤於公務,企圖扭轉頹勢,但卻並無轉機,過度勞累加上心神焦慮,本來就不是內壯之人,自然就會熬出病來。
……
賈琮回想腦子後世關於鹽政的見聞,不過他也是乍聞此事,畢竟有些生疏,一時之間也理不出頭緒來。
林如海見賈琮雙眉微蹙,似乎陷入沉思,突然覺得自己這話題,和一個半大的少年去聊,很不合時宜,便岔開話題。
說道:“琮哥兒莫怪,我也是思慮過度了些,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卻和你說這些掃興之事,我聽玉兒信中說起,你明年要下場春闈?”
在林如海看來,眼前這少年是罕見奇才,書經舉業,詩詞書法,武功兵事,火器西學,樣樣精通,實在驚豔絕倫。
但人力再如何卓絕,畢竟肉體凡胎,總有才力不足之時。
賈琮在文事上卓絕,可能是他天資高絕,又有柳靜庵這等曠世名師,自小教誨引導,才成就殊名。
他在兵事上出色,可能他出身武勳世家,小時得到家傳熏陶,加上自身才賦,才有後來出色作為。
但卻從沒聽過他還接觸過鹽務,這等政事實務,絕對不可能單靠著天資,就能生而知之的,自己和他說這些,卻是並什麼用處。
隻是說到舉業之事,卻是林如海的長項。
當年賈琮初入科場,黛玉曾抄錄林如海的書經筆記相贈,對賈琮高中雍州院試案首,起了很大的扶助之功。
賈琮心中也想向這位科場前輩請教,兩人聊了整整兩個時辰,很是融洽投機,陳姨娘進去換了好幾次茶水。
……
當晚,賈琮和芷芍留宿在鹽司衙門後院。
賈琮進了為自己準備的房間,一應物品都安排的十分妥當,連自己在家時常喝的紫霧茶,常點的青魂香,這房間居然都備好了。
甚至剛才他和林如海一起用膳,飯桌上好幾道菜,都是自己日常愛吃的。
這如何也不像自己早上剛到,林家倉促之間備下的,而且林家人也不可能清楚自己的喜好。
自己這些日常喜歡,隻有家中幾個日常相處的姊妹,才會如此清楚。
賈琮臉上微笑,他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定是黛玉知道自己南下,會路過揚州看望父親,便早早寫信回家,將自己喜好都在家中布置妥當,讓自己住得更好一些。
即便她自己不得回來,也要一板一眼的做好東道主,想來她一定很想回來的。
雖然她有時耍小性兒,也會說些怪話,但是對自己卻真正用心,連自己出門的行李,都是她和迎春親手整理,一事一物都放在心裡。
黛玉雖然在家中花費不少心思,隻是賈琮下金陵理事,卻不敢耽擱太久。
他在林家住了一夜之後,便啟程去姑蘇,又和林如海約定,回程之時再來探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