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不在乎家中是否富貴,那薛家家資豪富,也就不算什麼要緊的好處了。
還說寶玉命中不該早娶,自己外甥女剛過了及笄之年,再等上兩三年,豈不是成了老姑娘。
王夫人心中鬱悶,老太太這是話裡趕話,明著暗裡都不願意那金玉良緣。
黛玉、探春雖都是極聰慧的女子,那是因沒有那番閱曆,自然聽不出老太太和太太,彼此已悄無聲息的交鋒過一次。
其他人大都也聽不出賈母話中的的深意,座中隻有賈琮和寶釵聽出了其中一些意思。
寶釵是因為當事人的位置,所以隱約察覺到賈母話中意思,不過對她來說,老太太不喜歡金玉良緣,正合寶釵的心意。
賈琮確是因他能知人所不知,此時目光便下意識看向寶釵,見到那一雙水汪汪的妙目也正看向他。
隻是兩人目光相撞,寶釵微微臉紅,下意識的轉開了目光。
……
等到張道士好不容易絮絮叨叨說完話,賈琮和眾姊妹才散了,因時間還早,便都去了探春房裡說話。
寶玉見黛玉去了,自然也跟了過來,況如今姊妹們都去了東府,難得在西府相聚。
剛進了探春房裡,寶玉便跟著黛玉說道:“妹妹可彆信那牛鼻子老道的話,方才那一通歪話,聽得讓人厭煩,我是半點不放心上。”
黛玉聽寶玉不和彆人說,偏偏急匆匆在自己麵前撇清,這算個什麼意思,心中尷尬便扭,俏臉有些發紅。
說道:“二哥哥這是什麼話,剛才那位張神仙也是一番好意,幫你說了兩處好親事,怎麼就成了歪話了。”
探春看了賈琮一眼,見他在翻看自己書架上的藏書,似乎根本沒聽到寶玉說的話。
寶玉聽了黛玉的話,心中難受,覺得林妹妹竟一點不懂自己的心,還說什麼張道士給自己說親,是一番好意。
寶玉心中泛起自戀自話,隻覺世上鐘靈毓秀的女子,都應該將他放在心上,將來最好能用她們的眼淚葬他,如此自己一生才算圓滿了。
他心中又發起癡念,認定黛玉對張道士給自己提親,心中必定煎熬難受之極,所以才故意和自己說了反話。
於是心中泛起一股豪情,對黛玉說道:“這世上什麼賜婚,什麼說親,皆是愚夫愚婦所為,男女情愫,當至情至性,兩心相悅,才是天道。
像這等賜婚說親之類,瞞婚啞嫁,亂點鴛鴦,拉郎成配,世上生出多少癡男怨女,真是可惡至極!”
寶玉說得慷慨激昂,外頭路過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往屋裡張望。
黛玉聽了這話俏臉火紅,微咬嘴唇,目光中都是你好莫名其妙的惱怒。
探春在一旁手扶額頭,隻覺一陣頭痛,二哥哥真是沒搞清楚狀況,說這一通豪言,好尷尬,還沒來由。
正在書架前看書的賈琮,聽到寶玉說賜婚是愚夫愚婦所為,手中的書驚得掉在地上。
這大臉寶是真敢說啊,這話要是傳出去,宮裡要是計較起來,寶玉不死也要脫層皮。
一旁的寶釵忍不住說道:“寶兄弟慎言,你不喜歡張道士說親也就罷了,怎麼編排起宮裡賜婚的事,這是要犯大忌的。”
寶玉剛才隻是想在黛玉麵前逞能,扮演一回貞烈至性,說的痛快了,卻沒想到顧忌。
不過他畢竟也不是完全無知,聽到寶釵提醒,臉色也微微一白。
賈琮將書返回書架,嘴角牽動,對著寶玉豎起大拇指,說道:“寶兄弟當真好膽魄,我東府還有事情,就先走了。”
賈琮剛出門,黛玉也氣呼呼的跟著走了,寶釵歎了口氣也跟著出去。
寶玉見不僅林妹妹走了,其他人都頃刻也都散了,悲聲說道:“還能不能好好說話,我才剛說了幾句,人就都散了。”
唯獨探春皺著眉頭,說道:“二哥哥說話也太輕率,說什麼賜婚是愚夫愚婦所為,這要犯多大的忌諱。
家中剛被奪情了一樁賜婚,你偏偏當著三哥哥的麵,說這樣的冷話,人不散了才怪呢。”
……
寶玉悶悶不樂的回了自己院子,一進門麝月笑著迎上來,說道:“我們可聽說了,剛才張道士給二爺提親,可是定了哪家姑娘。”
寶玉正為這事惱怒,聽到麝月哪壺不開提哪壺,便粗聲粗氣回道:“你也胡咧咧這事,以後不許再提,我再也不見那牛鼻子老道了!”
麝月被寶玉搶白一通,漲得通紅,氣悶悶的不敢回口,寶玉一下撲到在床上,拿了被子蒙頭。
襲人過來說道:“二爺這又怎麼了,便是說親也是好事,隻是也不必外家去尋,家裡便有極好的,何必舍近求遠。”
寶玉一聽這話,便一把掀了被子,拉住襲人的手,喜道:“還是姐姐最懂我的心,家裡果然就有極好的。”
一旁的麝月聽了微微一愣,隻是覺得這位爺又犯了癡病,說話又這麼一驚一乍的。
但襲人卻素來在寶玉男女之事上留意的,心中清楚寶玉話中的意思。
襲人剛才說寶玉的親事,家裡便有極好的,她心裡想的寶釵,而寶玉心裡想的必定是林姑娘。
襲人連個明公正道的姑娘名份都沒掙到,就早早和寶玉做了床笫之事,一直是她心虛之事。
因有了這樣的心病,對黛玉這樣出身詩書禮宦之家,又性子聰慧嘴巴厲害的女子,心有忌憚。
她總覺得官宦人家的小姐,對女子德行規矩看得都重,自己沒定下名份,就早早勾引寶玉上床,不免疑心生暗鬼,覺得必定讓黛玉鄙視。
寶釵卻和黛玉不同,出身皇商之家,通曉世故,待人和藹平易,不像黛玉目下無塵,相比之下,更讓襲人親近放心。
隻是她不過是個奴才丫頭,這種事輪不到她多嘴,念想隻是存在心裡。
襲人見寶玉依舊對黛玉癡迷不改,心中歎息,二爺心思也太實誠,那年自從將林姑娘氣得吐血,這兩人便再也合不攏了。
這些年林姑娘對二爺都很疏遠,自己也是女兒家,那裡會看不清楚的,就二爺自己在那裡剃頭挑子一頭熱。
……
榮國府,梨香院。
薛姨媽帶著寶釵從榮慶堂回來,本來想叫兒子過來說話,家裡丫鬟卻說少爺一早就出去會友了,薛姨媽聽了長籲短歎,
寶釵問道:“媽剛才怎麼突然問張道士桂花夏家的事?”
薛姨媽歎道:“還不是想為你哥打算,他就是個沒籠頭的馬,整日介在外麵遊蕩,我是真怕他又鬨出金陵一樣的事。
就想著早些給你娶一番妻室,也好收收他的心。”
寶釵問道:“媽是看上了桂花夏家?”
薛姨媽說道:“你也知道你哥的性子,再加上我們薛家的情形,給他娶官宦門第的女子,他也匹配不了。
也就能娶個富貴人家
的小姐,那桂花夏家和我們薛家一樣,都是皇商身份,我在金陵時就聽過他們家的名聲,雙方門第也正好相配。”
寶釵說道:“桂花夏家不是張道士給寶兄弟推的親事,媽想撮合這門親事,隻怕不合適吧。”
薛姨媽說:“這倒是無妨,老太太今天的話說得極其明白,她想要的家世清白,窮一些都不是問題嗎,她看不上夏家這種富商門第。
我估摸著老太太今天的話,便是說給我和你姨媽聽的,她不讚成你和寶玉的金玉之說。”
薛寶釵俏臉一紅,嗔怪道:“媽你說哥哥的事,怎麼又扯到我的身上,我本來就沒有那個心思,偏你們又鬨出金玉良緣的話頭。”
薛姨媽看了女兒一眼,想到那日女兒聽到琮哥兒賜婚的消息,回來第二天就勾起了舊病,吃了好幾日的冷香丸,穩住病情都沒見大好。
後來聽說琮哥兒被奪情賜婚,便一下子支棱起身子,常和府上的姊妹一起去陪靈,終究是個不死心的
薛姨媽見慣世情,如今早就對女兒和賈琮的事,不再抱奢望,總不能看女兒越陷越深。
她心中盤算說辭,說道:“如今琮哥兒越發了得起來,下了一趟金陵,不僅升了官職,府邸還抬了一等伯建製,他這才多大歲數。
連他的親事都是太上皇賜婚,雖然這次父喪奪情,但是如今誰都看出,琮哥兒牌麵太大。
他的親事連老太太都做不了主的,旁人更說不上半分,娘知道你的心思,還是早早放下罷了,免得以後多尋煩惱。
況且他現在守製三年,都是娶不了妻的,三年之後你都快雙十之年,女兒家的青春也就那麼幾年,即便這一樁,也是萬萬不行的。
依我看你姨媽的主意才是正經,寶玉就沒有琮哥兒那樣高不可攀,況且也是正經的世家嫡子,還真是你的良配。
你這孩子平時也是伶俐人,得空多在老太太麵前走動,老人家總是好哄的,說不得那天就變了心思……。”
寶釵聽了母親的話,剛開始還是滿臉羞紅,嬌豔欲滴,隨著薛姨媽的話一路說來,臉色便一點點變得蒼白。
“媽,你說這些作甚,我不喜歡聽。”
寶釵話音未落,便起身進了內屋,薛姨媽見了無奈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