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賈琮帶著哭哭啼啼的王熙鳳,後麵還跟著平兒,三人一起進了榮慶堂。
賈母顫抖的問道:“琮哥兒,璉兒他到底怎麼樣了?”
賈琮說道:“錦衣衛下了緝拿文書,二哥往大同販賣鹽鐵等違禁之物,涉嫌裡通外番,人已經被錦衣衛拿走了。”
賈母聽了大哭:“我的璉兒啊,你糊塗啊,怎麼做出這種事來,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王夫人聽了,隻能跟著抹眼淚,王熙鳳更是嚎啕起來。
賈母突然盯著賈琮說道:“琮哥兒,你平常在外麵不是挺厲害的,又是抓賊殺敵,又是升官封爵。
璉兒可是你的血親兄長,我知你在官麵上有些體麵,你竟能眼睜睜的看著,璉兒被錦衣衛拿走,也不攔著一些,你往日的能耐都去哪裡了!”
賈母的話充滿悲痛抱怨,言辭尖利,滿堂的人都愣住了。
王夫人停住了假哭,抬頭看向賈琮,連王熙鳳也停下了嚎啕,堂中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一旁的薛姨媽心中納悶,老太太莫非是糊塗了,他的大孫子是給錦衣衛拿走的,怎麼反倒怪起琮哥兒了,這都挨得上嗎。
賈琮一聽這話,心頭冒火,眉頭一皺,說道:“錦衣衛拿問二哥,是得了聖上口諭,下了正式緝捕文書,此乃國事,而非家事。
我若狂妄阻撓,等同視聖君法度為兒戲。
琮為朝廷命官,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法為情先,老太太所想,琮無法去做。”
賈琮冷冰冰的的話一說,堂中的氣氛變得寒颼颼的,賈母氣得臉色發白,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難道她還敢說,讓賈琮為了救兄,就去欺君謀反不成。
她一下回過神來,方才心痛長孫落難,言語有些激動,但自己好歹是他祖母,他竟這般冷言冷語,半點不留情麵,真是個討債的孽障。
自從賈琮中了雍州解元,之後又在遼東立功封爵,賈母因看到賈琮卓然於賈家子弟,對他已變了手段,平時言行多有懷柔。
這一年多以來,從表麵上看,這祖孫兩人關係似乎有所融洽。
但隨著長孫賈璉突然出事,賈母心痛之下,言行還是失去了分寸,便顯出她和賈琮之間,先天不足的祖孫情,終究單薄於賈璉等嫡孫。
祖孫兩個的關係,似乎又開始變得有些艱澀。
……
王熙鳳雖是內宅巾幗,應付家長裡短的事,都是遊刃有餘,但畢竟隻是個女人,遇上賈璉這種生死官非之事,她也變得有些六神無主。
不過王熙鳳到底是個精明人,她不像賈母那樣輩分高,做慣了老祖宗,急火攻心,可以沒有顧忌的意氣用事。
如今丈夫出了這等要命大事,大老爺又是新喪,外頭的老親也不知還賣不賣麵子。
再說自己丈夫的罪名,到底是個什麼禍事,王熙鳳還是一頭霧水。
家中二老爺隻是一味枯坐官衙,隻怕在這事上,也很難有什麼作為,家裡隻有琮老三是個有手段的。
如今要救賈璉,估計也隻有琮老三能插上手,她生怕賈母的話惹毛的賈琮,他順勢對這事不管不顧,那可就糟糕了。
王熙鳳急忙說道:“三弟,我知道你二哥犯了官非,不是你說放就放的,這並不關你的事情。
可他是你的親兄弟,我知道三弟是個有手段,一定要看在血脈的份上,救救你二哥。”
賈琮見王熙鳳還有幾分理智,心頭的怒氣降了一些,說道:“錦衣衛突然拿人,讓人措手不及。
二哥是我的親兄弟,力所能及之事,我一定會做,但這次是聖上親下口諭,錦衣衛出緝捕文書,如果不是查到二哥的實證,絕不會如此。
如二哥犯倒賣鹽鐵違禁之罪,雖罪責不小,或許還能保住性命,如果坐實裡通外番之名,那便是死路一條,連榮國府都要受牽連!”
……
王熙鳳一聽賈琮這話,嚇得一下癱倒在地上,淚如雨下,平兒急忙上前去扶。
賈母聽了賈琮的話,又是一陣嚎啕,指著王熙鳳說道:“你平日是個精明的,璉兒在外麵做出這種事,難道你竟半點不知,也不攔著他些。”
王熙鳳哭道:“今年年初,是大老爺命二爺去的大同,和那邊的買家交際生意,二爺說過大同那邊茶鹽生意好做。
雖然有些犯忌,但是神京的高官勳貴,好多家都在悄悄做,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二爺就去了兩趟大同,幫老爺打通商路,就再也沒去過了。
老太太,二爺隻是兒子幫老子跑腿,大老爺可是一兩銀子都沒分他,二爺自己倒貼進去幾百兩車馬錢。
老太太,自己的孫子,你還不清楚,他見了大老爺避貓鼠一樣,大老爺的話他不敢不聽,如今把自己小命也填了進去,以後我可怎麼活啊!”
賈琮聽了這番話,也有些無語,如果鳳姐說的是真話,那賈璉可是夠倒黴的,他隻是給賈赦辛苦跑腿,銀子沒賺一兩,卻把自己都搭了進去。
至於王熙鳳說的,神京的高官勳貴,好多家都在悄悄做往九邊倒賣鹽鐵之事,更讓賈琮有些毛骨悚然……。
賈母聽了王熙鳳一番話,恨恨哭道:“我活了這麼大年紀,居然
還在現世,還不如早點死了乾淨,省得看見這些混賬事。
原來都是孽障惹出來的,他自己死在外麵不說,還連累兒子吃官司,我怎麼養了這麼個東西。”
這時,賈政得了府上小廝報信,也急匆匆趕回家裡,到了榮慶堂才知賈璉裡早被錦衣衛拿走。
賈政捶胸頓足一番,口裡翻來覆去說著家門不幸的話。
賈母哭鬨過一會,突然回過神來,顫顛顛說道:“璉二是榮國世子,他犯了官非,那家中的爵位可怎麼傳承?”
賈母這話一說,堂中每一個都心中一震。
像榮國府這樣的貴勳世家,爵位傳承才是第一等大事,關係家族富貴延續的命脈。
賈母作為榮國府輩分最高的主事人,自然把爵位傳承放在頭一等,加上寧國上年被削爵,榮國爵位如果再出事,賈母都不敢想象。
賈政語氣頹廢的說道:“璉兒如今獲罪,不要說裡通外邦,即便隻是在邊關販賣鹽鐵之物,也已是重罪,哪裡還能承爵。”
王熙鳳聽了這話,一張俏臉立刻色如死灰,她這人素來愛擅權使性,一輩子的風光期望,就指望身為嫡子的丈夫承襲爵,自己當上誥命夫人。
原本覺得大老爺還有幾十年活頭,等到自己做上誥命夫人,估計頭發都白了。
卻沒想到大老爺突然亡故了,這讓王熙鳳心底有難以抑製的罪惡驚喜。
自己能在花信年華,當上二等將軍誥命夫人,一生的風光也算落地了,實在是意外之喜。
可卻沒想到有如此飛來橫禍,丈夫突然被錦衣衛落罪,而且聽起來罪過不小,危在旦夕,王熙鳳所有的期望都雞飛蛋打。
與賈母的恐慌失措、及王熙鳳的心如死灰不同,王夫人聽到賈母提傳爵之事,一下便反應過來,心中便生出一陣狂喜!
當年榮國公賈代善臨終給太上皇上遺奏,太上皇因老國公戰功卓著,便定下榮國府長子襲爵、次子襲府的格局。
王夫人以王家嫡長女身份,卻嫁榮國府嫡次子為妻,也就是基於這個緣故。
她嫁入賈家二房,卻成了榮國府的當家太太。
但對王夫人來說,還是美中不足之處,便是榮國府最尊貴的爵位,隻在長房傳承,沒她二房什麼事,這是她幾十年的心病。
當年寶玉出生之時,那個銜玉而生的產房奇談,會傳揚的如此沸沸揚揚,便是王府夫人母以子貴,著眼長遠的打算。
如今多年前的未雨綢繆,讓王夫人一下看到一朝功成的喜悅。
王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對宗人傳爵的規矩,自然知之甚詳。
不外乎就是,父子傳承,嫡庶有彆,兄終弟及。
貴勳爵須父子傳承,禁絕隔代傳襲,傳襲先嫡後庶,長房血脈絕斷,才可改易房頭,兄終弟及。
按照常理,長房賈赦亡故,嫡子賈璉襲爵,嫡子賈璉如獲罪無法襲爵,爵位便由庶子賈琮傳襲。
爵位要是輪到二房,隻有一種一種可能,就是賈璉和賈琮都死絕了。
原本賈璉之後還有賈琮,榮國府二房是萬萬沾惹不到爵位的,可榮國府長房偏偏出了譽滿神京的奇事。
長房庶子賈琮憑著立下戰功,十四歲就爵封威遠伯,常理之下,不會出現一人雙爵的情形。
王夫人做夢都想自己的寶玉,哪一天能得榮國世傳爵位,她心中私隱妄想,連家中死幾人才能達成夙願,她都計算清清楚楚。
賈母和賈政的話一出口,王夫人便算到襲爵的結果,家中爵位這下必定要轉房頭,先落在自己老爺頭上,將來就是寶玉襲爵。
此時的榮慶堂上,除了賈政有些酸儒迂腐,其他如賈母、王熙鳳、薛姨媽等人,都是內宅中精明乾練的婦人。
王夫人心中這一番謀算,她們這些人也是片刻之間都已想到。
賈母雖然心痛長孫落難,好在她不止一個嫡孫,榮國爵位傳承有人,再說將來寶玉得了爵位,也合賈母的意思,心中到底鬆了一口氣。
王熙鳳雖也想到爵位要過續二房,但如今她還有什麼辦法,不過是多一層傷心罷了。
薛姨媽察覺到自己姐姐眼神中壓抑的驚喜,哪裡還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那日兒子薛蟠將寶玉說得很是不堪,說寶玉被宗人府下了斥文,已經壞了名聲,讓薛姨媽對金玉良緣的籌謀,已經開始打起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