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作為賈琮嫡母的邢夫人也有這個名份,她倒是臨老行了一次大運,居然能破天荒從東路院搬回榮國府。
隻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她已是寡婦失業,既不得賈母喜歡,又沒有兒子撐腰,自然也就靠邊站了。
王夫人得知賈母讓她去榮慶堂見客,自然懂得老太太的用意,頗有喜出望外之感,病也立時好了,精神頭也足了。
從此,每日早早梳洗裝扮,到榮慶堂陪賈母待客。
王夫人隻要進了榮慶堂,看到這滿堂貴婦的榮盛場景,一顆已經晦暗的心,似乎瞬間就能舒展,像是又回到了執掌榮國家業的日子……。
每當看到堂上隨長輩拜訪賈母的閨閣千金,其中有幾家姑娘,家世容貌都為上等,讓王夫人頗為心動。
雖然她心中屬意寶釵的血脈之親,但她的寶玉如能得配高官貴勳之女,豈不是更加體麵?
隻是但凡上門的當家貴婦,哪個不是後宅裡的人精,又有哪個不知王夫人如今處境,雖臉麵上維持禮數,內裡卻不把她放眼裡。
對王夫人間或提到的我們寶玉之類的話,沒有哪家貴婦去接話茬,如今誰還不知寶玉那點底細,皇帝金口玉言,名聲大得嚇人……。
這些貴婦倒是時時提到賈琮,對著賈母死命誇讚,說老太太有福氣,養了這麼了得的孫子,當真是要羨慕死人。
類似的戲碼,幾乎在每日榮慶堂待客過程,都會照例發生幾次,把王夫人磕磣鬱悶到極點。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要身受著,還要不時順著話風賠笑,以儘賓主之道,不然連榮慶堂待客位份都沒了,二房在賈家豈不是更落魄。
……
這日王夫人又代賈母送走了幾家拜會的貴婦,心情鬱鬱出了榮慶堂。
可是腦子裡似乎被魔音灌耳,不停盤旋那兩個貴婦誇讚賈琮的刺耳聲音:詩文才子,二元登科,文武雙全……。
她帶著丫鬟彩雲,遠遠路過榮禧堂時,看到林之孝家的堂口吆喝指派,丫鬟婆子抬著許多家俱和古玩,正在頻繁進出榮禧堂。
榮禧堂門口還站著個妙齡女子,上身穿煙鬆綠刺繡鑲領翻毛長襖,藏青色繡玉蘭花枝長裙。
烏黑柔亮的纂兒,上麵插一支紅寶翡翠步搖,秀美柔潤的臉兒,在陽光映照下,嬌弱猶如扶柳,綽約宛如芝蘭,甚是亮眼奪目。
王夫人自然認得這是賈琮的丫鬟五兒,眉頭不禁緊緊一皺。
嬌柔俏美的五兒,不會讓王夫人有絲毫賞心悅目的感覺,更多的是難言的嫌惡。
她對身邊彩雲說道:“你去打聽一下,她們在鬨什麼,青天白日在榮禧堂沸沸揚揚,像什麼樣子!”
彩雲過去一會兒,快步回來說道:“太太,我剛問過林之孝家的,她說榮禧堂現在已空出來,琮三爺說不得那天就會入住。
她得了五兒姑娘的吩咐,正給堂中添補家俱擺設,還有諸般日常得用之物,讓琮三爺住進去能舒適安穩。”
王夫人聽了這話,幾乎氣得半死,一個下賤的廚役之女,如今居然能在榮國府當家做主,歸置決定榮禧堂的布置陳設!
要知道榮禧堂可是榮國府正堂,位份比榮慶堂還要高上一等,以往這類事都是她才有資格去做,什麼時候輪到一個下賤的奴才!
王夫人想到當年廚房的柳嫂曾動了心思,想將獨女五兒弄到寶玉房裡應差,企圖想攀自己寶玉的高枝。
當時自己就很看不慣,這死丫頭竟生了幾分黛玉的模樣,這才及時阻攔下來,又順勢把這丫頭打發給賈琮當丫鬟。
也省得這生的妖媚的東西,去禍害自己寶玉,再沒想到才過去幾年,竟讓這死丫頭修煉成了精。
王夫人心中懊悔,隻怪自己當日太過慈悲,居然昏了頭,把這樣的女子給賈琮做丫鬟。
當日就應該把這賤丫頭隨意配了外院小廝,哪裡會有今日她在府上做妖拿大的可恨。
王夫人雖心中氣憤不平,但她如今的情形,還真沒名義去訓斥五兒,不然招惹到她背後的主子,隻怕又要生出不自在。
那小子一向都是軟硬不吃的貨,而且聽說他很寵這個五兒……。
……
王夫人這幾日在榮慶堂上,所有的到訪女客,都在誇讚那小子了得,自己的寶玉原本是榮國府的鳳凰,如今卻無人問津。
那小子身邊一個毛丫頭,能可以在府上作威作福,想到這些,心中羞憤無休止的翻騰,但她還有什麼辦法呢?
如今她在賈家唯一的依仗,就是兒子寶玉,除了指望他,王夫人還能再指望哪個。
她想到這些,便轉頭往寶玉院裡走去。
等王夫人到了寶玉院裡,襲人正在房裡做針線,見王夫人直入正房,她人畢竟老道些,看出太太臉色不太好看。
她想到最近府上的事情,對太太的打壓的有些狠了,太太心中正極不自在,如今這份臉色過來,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王夫人見寶玉沒出來相見,便皺眉問道:“寶玉怎麼不見人影,又去了那裡閒逛,你們日常也不勸著點。”
襲人見王夫人話中隱含戾氣,心中不由生出警惕。
說道:“今天老太太那邊來的幾家貴勳夫人,其中兩家都帶了門中小姐過來拜會,老太太讓二姑娘、林姑娘、三姑娘帶人去逛園子。
如今客人剛走,三位姑娘一時沒回東府,眼下都在三姑娘房裡閒坐,寶二爺得了信就去和姊妹們說話了。”
王夫人一聽這話,心中有些不滿,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清楚,他那裡是去找姊妹們說話,他是特地去找林丫頭說話才是真。
王夫人十分清楚,兒子寶玉對黛玉那點心思。
可恨那林丫頭如今日日進出東府,挑唆著三丫頭隻對那小子親近奉承,對自己的寶玉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當真是可惡至極。
她一個喪母的不祥之身,如果不是老太太格外憐惜,就憑著她那嬌弱多病的身子,那裡還能活到今天,如今隻怕連骨頭都化了……。
王夫人一下想起方才榮禧堂門口,那個嬌弱俏美的五兒,長得就和黛玉頗為神似,也是這般惡心作耗,心中更是生出一股邪火。
她對襲人沉聲說道:“去把麝月、秋紋、碧痕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麝月等人得了襲人的叫喚,都有些不安的進了房間,都察覺到王夫人臉色不善,各自低頭侍立。
王夫人沉聲說道:“你們幾個都是服侍寶玉的大丫鬟,寶玉日常坐臥行走都是你們看顧,最近府上出了不少事情,你們也都清楚。
我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寶玉,我把他交到你們手上,一定要儘心服侍,不能出一點差錯,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
你們儘心服侍,我自然都不會虧待,將來或出去或留下,我都會給你們一個好前程。
但是有一樁,你們如果做事散漫,不能一心一意,讓寶玉鬨出了事情,我可是不會饒的!”
襲人等丫鬟一聽王夫人這番話,心中都微微一冷,雖然這些話未出惡言,但其中的嚴厲和要挾已不言而喻。
其中意思不外乎是說,她們那個如不儘心服侍寶玉,讓寶玉生出什麼差錯,輕者拉去外院隨便配個小廝,重者隻要一頓家杖就打死了賬。
王夫人一番話說完,又嚴聲問道:“最近寶玉起居讀書,院子裡一乾人等,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襲人首先說道:“二爺最近都極好,並沒有不妥的舉止。”
王夫人又看向麝月,麝月微微一哆嗦,說道:“寶二爺都很好,事事很順當,每日吃睡都聽我們勸,沒有不妥。”
王夫人見她們兩個眾口一詞,微微皺眉,又看向秋紋和碧痕。
碧痕心中害怕,低著頭根本不敢看王夫人。
秋紋卻兩眼微微放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夫人不滿的斥責道:”有什麼話就說,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她突然想到方才襲人麝月的回複,心中不由一動,說道:“你們都出去,秋紋留下。”
襲人臉色低垂,隻是柔和的回了一句是,一旁的麝月臉色微微一變,心中生出深深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