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如遇上黛玉生辰酒宴,王夫人雖心中膈應,但也是一定會出席的,臉麵上也好過得去。
特彆是如今二房搬到了東路院,實在已今非昔比,但凡可以在西府名正言順露麵,王夫人是不會錯過這等機會的。
但她今日卻稱病不出,實在是心裡極不爽快,去了也是沒好臉色,與其讓賈母見了生出疑心,還不如乾脆不去。
自從賈琮承襲榮國世爵,二房搬進東路院,王夫人羞憤欲死,隻覺得在賈家神京八房麵前,顏麵掃地,淪為笑柄。
隻怕如今消息都已傳回金陵老家,當初的王家嫡長小姐,嫁入賈家二房成了當家太太,那時是何等風光。
如今卻因承爵失敗,成為賈家旁支的主婦。
她和那些苟活在寧榮街身上,日夜為生計奔波的賈家偏房婦人,彼此之間還有多少區彆?
作為在榮禧堂居住十五年的當家太太,她是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樣的挫敗。
雖眼下寶玉依舊得到老太太寵愛,還是安居西府,但連王夫人都早意識到,寶玉畢竟是不頂事的。
如今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以賢孝才德入宮為女史的長女元春。
……
據宮裡傳出的消息,女兒元春這兩年在宮中得到皇後看重,聽著處境勢頭很是不錯。
王夫人又從兄長王子騰那裡聽到口信,當今聖上不慕女色,前麵幾次選秀,都是虛應其事,充實後宮的秀女屈指可數。
但這次三年之期選秀,聽著風聲是要大張旗鼓,其中也是事出有因。
當今聖上膝下隻有三子,元子趙王、次子寧王都已成年封爵,三子還未成年,如今養在宮中,卻一向體弱多病。
皇帝諸子之中,趙王李重瑁才能出眾,文武兼備,光彩耀目,十分得嘉昭帝器重,一向被視為皇統接掌之人。
但是上年賈琮在金陵偵破衛軍大案,趙王大力扶持舉薦的張康年,被查出是大案的主犯之一,且此人還是趙王妃的本家堂兄。
張康年在趙王扶持之下,曆任蘇州衛指揮使、金陵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陪都兵部右侍郎,每一任職位都涉及江南軍權核心。
如果張康年不涉及金陵衛軍大案,這一切就不會太過紮眼。
但是,賈琮查出張康年是捅天大案要犯,並且涉及江南衛軍肆權亂政,作為其恩主的趙王便一下浮出水麵。
朝野內外傳出不少謠言,不外乎是趙王居心險惡,培植勢力,操控江南海政等流言。
雖然這些謠傳到目前為止,並無實證,但卻觸動了嘉昭帝內心最敏感的神經。
讓他對這個一向倚重的皇子,生出深深的失望,並隨之孽生出防範和疑慮。
自從賈琮偵破金陵大案,回京複命之後,短短數月時間,趙王不少軍中部署及舉薦官員,都受到嚴厲打擊,輕者罷官,重則伏法。
而已年過四十的嘉昭帝,突然意識到子嗣不豐的隱患,宮中傳出本年選秀將鄭重其事。
官宦之家年滿十五閨閣皆入宮待選,宮內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凡品貌端麗,德行玉潔,皆有屏選之榮。
大周宮內六局特指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六局之下又設二十四司。
元春官居鳳藻宮女史,便是隸屬尚宮局。
王子騰當年因雍州院試案首誣告一事,賈王兩家因此生出嫌隙,讓王子騰在仕途上舉步維艱,困居有名無實的京營節度使一職。
整日挖空心思便是如何攀附借勢,打破眼前的仕途僵局。
王夫人因賈家二房變嫡為庶,榮耀財勢皆失於人手,也是正在費儘心力扭轉頹勢。
這兩兄妹聽到這等扭轉乾坤的消息,自然都是焚心於火,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才貌雙全的元春身上。
……
王夫人兩日前,按照往年慣例,因元春三年之事,讓人給王熙鳳傳話,從公中提出四千兩銀子,用於宮中打點之事。
因王夫人知道如今賈家形勢大變,二房除日常月例之外,再因專事獨自從公眾支取銀子,已不合宗法家規。
再說如今賈家有賈琮支撐家業,已今非昔比,是否還需要元春在宮中邀寵,都已在兩可之間。
所以此事她沒有底氣先告知賈母,先拿話試探王熙鳳的口風。
她原本以為王熙鳳聽到此事,不會貿然說話,總要找賈母商量一二,因賈母以往對元春能再後宮立位,一向也很是熱衷。
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王熙鳳收到口信,隻是過去不到半日,便讓平兒傳話。
說榮國府公中銀錢緊縮,不足一次支取大額銀兩,此事擱置暫緩,且時候賈母也沒讓人傳話過來。
王夫人便知王熙鳳根本沒有告知賈母此事,看著也不像擅自做了決定,必定是東府那小子給她撐腰,這才理直氣壯回絕撥銀。
王夫人雖痛恨賈琮以家主之威,攪黃二房的大事,但心中對王熙鳳卻是更加憤恨。
她好壞也是自己的嫡親侄女,如今行事卻半點臉麵都不留,當真奸惡狠心的極點。
王夫人想到姑侄兩人的位份,如今大相徑庭,王熙鳳成了榮國嫡脈大房的管家嫂子,自己卻成了賈家偏房一主婦,當真活活氣死人。
王夫人本來想去賈母麵前將事鬨開,但這兩日賈母忙著給寶貝外孫女過生辰,要是壞了老太太的興致,多半是沒好臉色看的。
而且,王夫人對賈母是否還會偏向二房,心中已是底氣不足,不僅老太太在內宅打滾了一輩子,比她更明白審時度勢的路數。
所以,王夫人隻能熬過這兩日,再找空擋和賈母分說此事。
畢竟,隻要元春的能在後宮上位,賈家二房和大房就能分庭抗禮,不用從此再東路院仰人鼻息,這事想來老太太也是樂見其成……。
……
正當王夫人為元春一事心神焦灼,坐立不安之時,丫鬟彩雲過來回話,說夏家太太攜禮上門拜訪太太。
王夫人聽了心中奇怪,夏家太太要上門拜訪,也應該去梨香院拜訪自己妹妹,怎麼會過來拜訪自己?
王夫人心裡雖這麼想,口裡卻讓彩雲趕緊將人請入內院。
如今賈家二房敗落,在賈家已無財無勢,桂花夏家是神京有名的豪富皇商,王夫人自然願意多和這樣的人家來往。
等到夏太太進了內院,王夫人奉茶客套一番,夏太太才有些神情歉然的說明來意。
王夫人聽了倒是大感意外,夏太太說自從薛家返回,本是有意這門親事,但半月請高僧給女兒卜卦批命。
那高僧說女兒和薛公子生肖八字不合,若強攜鴛盟,必生無妄之災。
夏家恐有傷薛家殷殷之情,不好登門回絕,隻好請賈夫人代為轉達致歉。
王夫人不知夏太太所說的高僧之言,是否真有其事,還是夏家看不上薛蟠的托詞。
不過這事左右不合她相乾,該頭疼的也是她妹妹,她大可不必因此事和夏家生出嫌隙。
再說,王夫人對夏姑娘頗有好感,覺得這姑娘是一等人物,內心隱隱覺得薛蟠般配不上,兩人親事不成,也在常理……。
隻是薛蟠的親事不成,自己寶玉和寶釵的親事,也就要耽擱下去,也不知該如何破解轉圜,雖有些煩惱,但也是沒法子的事。
況且,這夏太太禮數十分周到,上門隻不過轉托一事,卻帶來了兩箱隨禮。
箱子中都是琳琅滿目的上等絲綢、上年份的參茸藥材、上好的龍涎香料等等。
王夫人也是當慣了家的,自然有些見識眼力,如果是往年這些禮物雖貴重,也不太算什麼。
如今形勢驟變,這些東西再看到眼裡,感受已和以往不同,心中隻是感歎夏家出手闊綽豪富。
她卻不知夏太太雖上門請托推親之事,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是借此事和賈家交好,所以才會下重手送禮。
王夫人麵色和藹的說道:“夏太太也太過客套,兒女親事,必要慎重,既是高僧批卦,自然不能違背,以免傷了兒女親緣。
舍妹是世家之婦,性情和善,通達禮數,必定能體諒夏太太苦心,我會幫二家說項,這也不值當什麼事。”
王夫人把話說開,夏太太又是靈巧之人,兩人話語之間越發和睦,賓主之間氣氛越發融洽。
兩婦人奉茶閒聊之際,夏家太太也說起家中生意之事,又說到家業無人傳承,孤兒寡母的不易之處。
還無意之中提到夏家在內務府和宮中的一些人脈……。
夏太太隻是無心隨口而談,但王夫人卻是聽者有心,目光已難以抑製的微微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