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慶逾坊,夏府。
夏太太言語和藹喜慶,隱含著蠱惑人心的韻味。
自從王夫人搬入東路院,失去榮國當家太太的身份,連帶著王婆子這樣的奴才,身份地位也大打折扣。
榮國府中又多逢高踩低的家生老奴,日常見了王婆子這樣的人,沒少冷眼奚落。
如今見自己大姑娘前程有望,如在宮中謀得尊位,自己太太就要鹹魚翻身,說不得將來還能落個皇親國戚。
自己這樣的陪嫁奴才,也好跟著雞犬升天,西府那些黑心沒眼力勁的貨,到時讓她們好好現眼,豈不痛快。
那王婆子雖也是乾練之人,但她有王夫人這樣的主子,那幾分城府心機,那裡是夏太太的對手。
隻怕是被人賣了,都還會笑顏逐開幫人數銀子。
如今,她隻想早些回去和王夫人報喜,也好討自己太太的歡心。
於是又和夏太太說了許多道謝好話,便急著告辭離去。
夏姑娘見那王婆子出了堂屋,問道:“娘,早上那小太監明明都說了,賈元春的事出了變故,夏守忠那老太監都不敢操持這事。
你怎麼還哄這老婆子?”
夏太太說道:“當初我幫賈太太籌謀宮中之事,又不是一心幫她做皇親國戚,不過是借此和賈家套上乾係。
她女兒如真有坐上妃位的命數,飲水思源,我們夏家也能沾光。
如今連夏守忠都不敢沾惹此事,說明賈元春身上擔著風險,夏家及時截斷此事,才是自保的正理。
此事不管成與不成,對我們來說都是無傷大雅。
但此事根底沒必要讓賈太太知道,不然娘一番心思做下的人情套子,豈不是白白荒廢了。
那賈太太心思雖大,但以往隻是尊榮內宅的官勳太太,在宮裡沒什麼人脈根底,這件事還不是我們怎麼說,她就得怎麼信。
我們夏家孤兒寡母,是隻有金銀的皇商人家。
自從你爹過世,娘這日子過得如履薄冰,日日想著如何綿長夏家家業,多為家門籌謀憑仗勢力。
沒想到我家和薛家議親,竟然帶來這等奇怪的機緣,
按照常理來說,夏家這樣的商賈之戶,是萬萬攀不上榮國賈家這等門第,娘隻好用這種曲中求直的手段。
女兒,娘這般機關算儘,還不是為了你和夏家的將來著想,那賈寶玉雖不算出眾,但國公嫡孫的身份,卻是正兒八經的……”
夏姑娘一聽這話,不服氣的嚷道:“娘,你怎又說那賈寶玉,他那娘氣兮兮的樣子,女兒見了就沒勁,你老拾掇這種破玩意兒。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乾嘛一定要嫁這麼個樣子貨。”
夏太太聽了女兒的話,也是大感頭痛。
她自然知道,女兒心中還放不下那個賈琮,被那人遮蔽了眼目,不要說寶玉,換個其他人,多半還會歪派成拾掇破玩意兒。
她和那個賈琮連句正經話都沒說過,居然會為那人如此走火入魔,真是冤孽。
但是,夏太太不僅精明狡詐,而且深知人情世故,她自己也是過來之人,知道女兒家情竇乍開,癡迷情欲,不是一言半語可以勸解。
隻怕自己越是勸阻訓斥,反倒讓女兒對那人愈發入心,也隻能對此事置之不語,時日長久過去,女兒無人敘說,心裡多半也就淡了。
夏太太打定了這番心思,自然不會順著女兒的話頭去說。
說道:“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娘不會強逼著你低頭,但是眼前這樁機緣,娘卻會好好操持,以後也為夏家和你留一條路子。”
夏姑娘聽了這話,雖心中有許多不願,但是母親和賈家拉近人脈人情,她卻是很樂意的,當然她不是為那個賈寶玉……
……
榮國府,寶玉院。
正屋裡散著淡淡的藥氣,寶玉百無聊賴的坐在書桌前,拿著毛筆隨意寫寫畫畫,又煩躁的將筆丟進硯台。
麝月身姿苗條,素麵秀麗,穿艾綠底刺繡鑲領長背心,象牙色交領襖子,霜色長裙,端著朱紅鑲貝托盤進了屋子。
托盤裡放著白瓷鍍銀描花碗,裡麵盛著滾熱的藥湯。
自從那日因襲人一番傳話,寶玉癲狂胡搞一番,本想以癡情做派,能換來黛玉憐憫垂青。
沒想到黛玉連麵都露,讓他一番自戀心意付之東流。
再加上賈政及時出現,一番畜生孽畜的凶暴謾罵,寶玉好端端癡情癲狂公子做派,一下變成抱頭鼠竄無恥樣,也是大煞風景。
沒想到賈政心中氣惱,卻沒打算輕易放過這荒唐兒子,事發之後第三天,便勒令他到東路院考較功課。
這種父教子的事情,在世族大家是天經地義,即便賈母再寵愛寶玉,也絕沒有攔著的道理。
左右就是寶玉去了之後,賈母派了兩個心腹婆子,去東路院那裡等著,省的出了事情也沒人知道。
但是,這些年時間,但凡賈政對寶玉的功課考教,少有看得過去的收場,這次更是如此。
寶玉的功課本來就馬虎得過份,又因失了和黛玉的緣分,正是五內俱焚之時。
即便肚子還留點貨色,也在心神糜費之下,消磨了大半,加上賈政壓製性的威勢,結果也就可想而知。
賈母派來的心腹婆子,拿著雞毛當令箭,又得了王夫人的救場,將寶玉接回榮國府時,他雙手已挨二十戒尺,早已紅腫一片。
在旁人看來,賈政考教寶玉也是有的,不過這頓打倒像是有意為之,不過是追究那日寶玉癲狂裝傻之過。
寶玉回西府之後,據說是受了驚嚇,又吹了冷風,當天就病倒了,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賈母因此為寶玉高掛免戰牌,派人囑咐賈政,這月讓寶玉養養身子,等好結實了再讀書,勿要再緊緊相逼,再弄出事情可是不依。
……
寶玉因此躲過一劫,又想到前番因黛玉之事,癲狂胡搞一番,沒得到好處,還被老子當眾羞辱,實在大失臉麵。
於是也借著養病的由頭,窩在自己院子裡躲臊。
唯一讓他掛心的就是,林妹妹病好了沒有,有沒有來西府走動,還私下讓襲人去打聽。
雖那日他一番胡鬨,已是顏麵掃地,但多年來的覬覦期盼,那裡說放下就能放下,終歸還有些癡心妄想。
襲人這幾日也明白過來,黛玉哪裡是病了,根本就是有意躲事,她和自己那番話,多半也是早有用心,自己不過是攤上了。
但是寶玉的吩咐,襲人也不好不應,常出去走動一趟,回來隻說林姑娘還在東府養病,這幾日都沒來西府走動。
其實即便黛玉來西府走動,襲人多半也是裝沒看見。
那日的事情一鬨,老太太和二老爺都發了話,二爺和林姑娘的確不夠般配,兩人姻緣之事,也就徹底了斷了。
再加上因林姑娘的緣故,二爺弄成這等狼狽樣子,太太因此心中恨死林姑娘,更不可能將二爺和林姑娘牽在一起。
在襲人看來既然是雞飛蛋打之事,索性大家撂開手就好,自己何必尋摸機會,讓二爺再去招惹林姑娘。
到時候再惹出什麼事,鬨開了又是一場不可收拾。
……
寶玉倒也不是完全傻癡,也看出襲人因前麵的波折,心中似乎有了顧忌,對黛玉之事,多少有些不上心。
他見麝月端了湯藥過來,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寶玉身邊的幾個丫鬟,襲人早就和寶玉做出事,又擔這老太太房裡丫鬟的名頭,在寶玉房裡於公於私都占他人一頭。
碧痕和秋紋也是一心往寶玉身上貼,一個和寶玉早就得了手,另一個至今沒得逞罷了。
唯獨麝月有些與眾不同,她身上的精明乾練,比起襲人半點都不差,但是曆來都不爭不搶,也不上趕著討好寶玉。
從來都是做了本份之事,自己一個人自在,頗有些無欲則剛的做派。
因此襲人對麝月也信任親近,秋紋雖有幾分厲害,也不敢輕易招惹她。
寶玉也素來知道麝月口齒厲害,辦事利索細密,比起襲人半點不差。
……
寶玉說道:“麝月,我都在屋裡養病,外頭的事也不清楚,你常有走動,可知林妹妹病好了沒有,最近有沒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麝月也是精明人,聽了這話微笑道:“這些日子二爺病了,我都在院子裡忙碌,少到外麵走動,倒是沒留意林姑娘的事。
二爺又不是不知,林姑娘從小體弱,但凡生病總要歇上十天半月,多半還在東府養著呢。”
寶玉因襲人對黛玉之事冷淡,正愁沒人打探消息,秋紋和碧痕他不放心,唯獨麝月平時舉止靈醒,他倒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