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曾經論過武意,那個時候,陳易就看出,她進退失據,好似更適合練刀劍。
秦青洛搖搖頭道:“
“那時尋不到師傅,已經無人可教我。”
陳易歪頭看她道:
“所以,你轉而練槍。”
“不錯,年刀月棍一輩子槍,槍法從來最難,也最磨人。”
秦青洛側眸眺望遠方,
“我隨我母妃回到祝家,就是在那裡,接觸到祝家槍。”
南巍祝氏之名,陳易也聽過,而一般人哪怕不曾聽過南巍祝氏,可上一代槍魁祝地紀的名頭,也總該聽過。
一番刀劍相向之後,這閒餘的功夫裡,二人之間,竟然迎來了少有的平和交流的時刻。
竹影沙沙作響,交錯在飛瀑聲中,並似乎夾雜著鑼鼓響聲,陳易回過頭,遠遠看見一支送葬的隊伍。
鐵甲晃蕩之間,一眾士卒抬棺,而李文虎提著斷槍,緊緊跟隨在那棺木之後,離得太遠,他麵上的表情是哭是笑,都隻能想象。
當陳易回過神來時,秦青洛已拾起了長槍。
陳易看著她,沒有著急拾槍,而是道:
“我入四品,雖然不算太久,但李文虎那場比武,讓我隱約觸摸到了,煉神還虛的境界。”
暮光娑婆,女子王爺的麵色黯淡下來,她道:
“好,好得很。”
“李文虎無兒無女,唯一稱得上後人的,也就是一個徒弟,偏偏二人要自相殘殺,而最後…一門武功在你麵前斷絕,這一瞬間,你有沒有感覺到,他整個人都被推入到一種虛無之境,在那裡,人的一生失去了意義。”
到底在說些什麼,陳易自己也琢磨不透,隻是順著本心去說,把那一瞬間的感覺表達出來。
秦青洛默默聽著,手握住槍杆,一動不動。
良久之後,她緩緩道:
“我聽人說過那種境界,你說的,就和那時差不多,看來要不了兩三年,你就能入三品。”
話語最後,秦青洛眸光已然收斂,飛瀑聲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
陳易看著她,開口問道:
“來,你要不要試一下,我新悟的東西?”
“我果真是你磨刀石。”秦青洛自嘲一笑。
接著,她雙手將槍從下端抬起,攥住槍杆中段,槍尖寒芒直指陳易。
陳易同樣起槍,他端著手中大槍,先橫推一段,而後一震,直直對著秦青洛。
英武的眉宇微微擰起,秦青洛看到,那架勢,分明就有幾分殺虎槍的影子。
按理來說,他應是第一次持槍才對……
“來。”陳易喝聲道。
秦青洛毫不客氣,把槍拉後,大步踏去,她身形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砂石震起,煙塵混入水氣之中,緊接著被一杆大槍拍散!
大槍朝陳易橫掃而去,聲勢浩大。
陳易舉槍,先是後退一步,險而有限地躲過一槍,接著身影微側,調整彼此距離,接著雙手用力,猛刺而出,破空之聲炸鳴起來。
秦青洛似是早有所料,麵對這直刺而來的一槍,不退不避,槍身往下一挺,瞬間探到陳易長槍下麵,隨後一挑,如同四兩拔千斤一般,陳易這炸鳴如鶴唳的一槍,被極其輕易化解開來。
而秦青洛抓住這個空隙,在震開陳易的長槍之餘,順勢一砸,四周掀起氣浪,將縈繞而來的水氣都推了開去。
槍砸如月。
陳易硬是抬槍,槍頭直撞他槍身中段,劇烈的撞擊讓他虎口迸裂出血。
年刀月棍一輩子槍,陳易的槍,似是不能與秦青洛匹敵。
竹葉飛舞之間,陳易身形驟然退去,而秦青洛乘勢追擊,槍出如龍,每一槍,皆是殺招。
隻是,極其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陳易起初是連架帶擋,疲憊不堪地應對著秦青洛梨花暴雨般的槍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影越來越有章法,越來越有方圓,而原本占儘優勢的秦青洛,卻是越來越急。
最後,秦青洛其中一個刺去的槍招,落在了空處,淩掠而去的槍風,將飛落的竹葉攪爛,但也隻能將竹葉攪爛。
砰!
陳易身影側彎回旋,橫掃而來的槍頭正中秦青洛槍身中段,那正是最難應力的地方。
劇烈的反震,砸在槍身上,讓秦青洛高大的身軀蕩得震開兩步。
陳易霎時收槍,止步抖槍,驟然槍尖朝著秦青洛麵門直刺開去!
這一瞬間,秦青洛的腦海近乎空白一片。
而她的身子,似乎不屬於她,似在自己移動。
當她回過神來時,
便看見鮮血湧了出來,濺到了麵門之上。
秦青洛身子微蹲後弓,而手裡那杆長槍,直直穿入到了陳易的肩膀,鮮血自槍口處流出,染濕了陳易的衣裳。
她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之下,出了此生以來最好的一槍。
還不待秦青洛反應過來,順勢將這仇人一槍捅死。
陳易便已後退數步,張開嘴唇,牙齒沾著血絲:“我輸了。”
秦青洛回過神來,將發抖的長槍攥穩,抬眸反問道:“你故意的?”
“沒有。”陳易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我已經入了忘我之境,再加上你有一寸琉璃光,根本不會死,我又何必故意輸給你?”
秦青洛驀然無言,她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卻難以描述。
就好像那事物無法描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如同虛無。
煉神還虛?
秦青洛微微一錯愕。
而陳易這時看著她,發問道:
“你練槍,究竟是求什麼呢?天下第一、王圖霸業、抑或是為了小家?”
秦青洛聽著這話,心中不解,練槍究竟為了求什麼,其實她也未曾仔細想過,隻是從小到大,多少刀光劍影交錯,不練槍,她就活不下去,不練槍,她要死,祝莪也要死。
良久之後,她既不刻意,也不隨意道:“求個心安。”
陳易隨意地點動血味,抓住一片飛來的竹葉,他止住鮮血,繼續遠眺。
遠方的山麓上,士卒們推開積土,一個早已被挖好的墳地顯露出來,寒風蕭瑟。
李文虎靜靜看著胡佑行的棺木緩緩放下,背影於山間格外瘦削。
秦青洛也順著他的目光遠眺。
這時,耳畔傳來陳易的問話:“煉神還虛,什麼是神?”
“有人說過給我,武意便是神。”
“那麼你覺得呢?”
秦青洛微一沉吟而後道:“心安便是神。”
陳易沒去看她,而是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槍,又問道:
“那一槍刺過來時,你心安嗎?”
秦青洛看著棺木沉入土裡,道:“我心不安。”
她說這句話時,冬日的竹葉不勝寒風,紛紛而落,沒入飛瀑聲裡,而這個時候,一個老人也在埋葬徒弟。
那老人站在棺木之前,站了好久好久,一動也不動,看不見他的悲喜,最後,他猛地將手裡的斷槍一丟,便轉過了身去,默默消失在山林之間。
“你心安嗎?”陳易又問。
“我心不安。”秦青洛猶豫之後,又一搖頭。
陳易便道:“那你心安了。”
秦青洛先是不解,而後似有所感,山風攜著竹葉襲來,她刹那恍然大悟。
煉神還虛,將神歸入到虛無之中。
而她的“心安”,便是她的神。
正因心不安,所以她心安了。
秦青洛立於湖畔,不過頃刻之間,便恍如隔世。
她打量四周,再也不見陳易的蹤影,而她獨自一人停立於飛瀑之前,就著沉沉暮靄,獨自一人品味著,那人所訴說的煉神還虛。
以劍傳心。
閔寧是怎樣傳授給他的,他便怎樣傳授給了秦青洛。
加更三合一,最近碼字太多,今天就隻有這一更了,我要稍微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