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必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近乎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會站在她那邊。
十幾年朝夕相處栽培出來的情誼,三年來一千多個日夜苦苦支持的信念,都在今日歸於破碎。
戚九麓痛徹心扉,閉了閉眼,才推開石門。
門後雲風篁倒伏於地,雙眸緊閉,一動不動,有那麼片刻,戚九麓疑心她已經沒了呼吸。
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沒有立刻撲上去查看,也沒有第一時間感到天塌地陷,而是,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的浮上來:兜兜轉轉這麼久就是為了跟阿篁在一起,關外江南拂林天方她都不喜歡不想去,能一起下黃泉好像也不錯?
“……終究還是你贏了!”戚九麓就這麼站在門檻看著她,片刻,他再次慘笑起來,自言自語的說道,“明知道你是這樣心狠的人,明知道你是故意的,可我到底舍不得。”
他走到雲風篁身邊半跪下來,這人的確還活著,呼吸勻淨,麵頰上甚至泛著淡淡的緋紅,望去隻是熟睡。
也許紀皇後沒騙他,她用來替換宮禁秘藥牽機散的的的確確隻是尋常迷藥,即使誤服了,睡一覺就好。
但戚九麓不信任紀皇後,他不敢賭他敢拿自己的性命賭,卻不敢拿雲風篁的性命安危去冒險而這裡是綺山,他之前打算帶著雲風篁潛逃而去,考慮再周到,頂多預備了些尋常風寒腦熱、清熱解毒的藥物,誰知道雲風篁如今這個情況,需要不需要吃藥,需要吃什麼藥?
為了她的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高明的大夫來看。
然而戚九麓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用這種方法來逼他,他哪裡有這個準備?
雲風篁已然人事不省有段時間了,如果真的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下去,
根本不能拖那麼現在最迅捷的讓她得到救治的辦法,就是送她回去春半山莊。
那兒有著隨駕的太醫,有著齊備的藥材,還有著成群的宮人伺候她……隻是完全沒有他的位置。
戚九麓將人抱起來,站在石室之中天人交戰,一會兒想著也許她就是在詐他,因為雲棲客拿藥丸給雲風篁時,他跟紀皇後還在外頭看著,如果當時雲風篁吃下去不好了,他絕對不會放過皇後,這點皇後很該清楚,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在這藥丸裡做手腳;
一會兒又想紀氏如今大不如前,紀皇後跟雲風篁之間又的確有著芥蒂……女子的心總是難以揣測的,這點他在雲風篁身上有著豐富的經驗。
沒準皇後豁出去也要弄死雲風篁呢?
縱然裡頭不是毒藥,啞藥聾藥什麼……他真的要任憑雲風篁落到那樣的處境裡去?
她已經子嗣無望了……
他怔忪著難以決定,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受命守在山洞外的手下猶豫了又猶豫,想著今兒個事關重大,戚九麓不可或缺,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入內:“公子,世子那邊……”
手下知道裡頭有女眷,擔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所以走的很慢,邊走邊低聲問著,然而始終沒聽到戚九麓的回答,到了石室附近,更是滿地狼藉,入目沒有一件東西是完好無損的。
他心中就有些警覺,下意識的按住了刀柄。
隻是站到石室門口看去,卻見戚九麓好好兒的站著,麵色慘白,神情掙紮,懷中半抱半扶著一個雲鬢低垂衣著考究的女子,青雲累累間一支紅瑪瑙蓮花簪似泛著血光。
望去妖異而不祥。
察覺到來人的腳步,戚九麓下意識的移動了下,沒讓他看到雲風篁的麵容手下很懂事,立刻低頭斂目,再次稟告:“公子,世子那邊……”
“……我知道了。”戚九麓沉默了一小會兒,低聲道,“你且出去,我就來。”
也不過隔了片刻,他嗓音嘶啞形容憔悴的叫手下詫異。
但這會兒也不敢說什麼,隻行禮道:“是!”
手下以為他說的就來,是將雲風篁在石室安置好就出去,誰知道半晌後在門口果然等到戚九麓,他卻仍舊抱著懷中的女子,隻是女子麵上覆了一方衣角,看衣料是從戚九麓外袍上撕下來的,將她容貌遮了個嚴嚴實實,隻露著一雙緊閉的雙眸。
匆匆一瞥之間隻覺得睫毛極長,膚色如玉,手下不敢多看,忙轉開視線,疑惑道:“公子,這……?”
戚九麓沒有詳細解釋的意思,隻道:“待會兒我自會與世子交代。”
這時候是黃昏,殘陽奄奄一息的搭在西側的山尖尖上,不甘的散播著最後的餘暉。
那一點輝光照過來,如金如血,透著格外的慘烈。
他抱著雲風篁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腳,眯著眼,轉頭去看那已然沒了正午時候驕橫的日頭,覺得它仿佛就是自己同雲風篁的關係。
看似還有霞光萬道,實則夜幕將至。
隻是這日頭今日既墜,明朝又會欣欣然蓬勃升起。
他與雲風篁之間,卻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恢複如初了。
戚九麓收回視線,走向不遠處的馬車。這馬車可以乘數人,他將雲風篁在車廂裡小心翼翼的安置好,定定看著,伸手描摹她眉眼,片刻,他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轉身出了車廂。
馬車背對著殘陽轆轤行駛之際,戚九麓悲哀的想,他以後都不會再這樣熱烈又孤注一擲的對待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