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慣以寬厚溫和示人,但骨子裡並非真正心慈手軟,所以覺得雲風篁應該會揀氣勢磅礴的曲子來——這會兒就饒有興趣想聽賢妃解釋,隻見賢妃住了琵琶,歪頭朝他笑了笑,煙霧縈繞間她麵容有些晦明不清,唯一雙眸子熠熠明亮,似乎看著他又似乎透過他看向遠方。
“妾身在北地土生土長,自幼有個念想,就是去書裡寫的草長鶯飛的江南瞧一瞧。”雲風篁隨意撥弄著琵琶,懶洋洋的說道,“隻是妾身身為女流,若無意外是不太可能有機會去那麼遠的地方的……”
其實也不是,戚九麓對她予取予奪,早說過婚後會帶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雖然他這麼說的時候雲風篁也是不以為然,畢竟作為戚氏的宗子跟未來的塚婦,他們倆並沒有很自由——但至少聽著的時候是歡喜的。
定了定神,雲風篁繼續道,“所以江南在妾身心目中就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可望不可及。就好像陛下一樣……有匪君子,終不可諼。”
“朕就在你跟前,怎麼就可望不可及了?”淳嘉聽著就笑了起來,柔聲說道,“還是愛妃覺得朕不切實際,嗯?”
“妾身隻是從來沒想到陛下會是這般才貌雙全允文允武,且對妾身多有垂愛罷了。”雲風篁斜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所以至今想起來,都怕自己恍惚在夢中,醒了就看到自己還在斛珠宮的小院子裡,等著正殿那邊要妾身過去伺候的吩咐呢!”
淳嘉親政以來聽過的稱讚不計其數,但喜愛的寵妃說出來的到底格外動聽,此刻心情就極好,拉過她手把玩著,笑道:“指不定正殿那邊就是朕在等你呢?”
“那妾身要不要快點醒?”雲風篁就勢在他掌心撓了撓,嫣然道,“免得叫陛下等急了?”
這晚月色甚好,微霜般的月華
流瀉下來,斜照入亭,似為賢妃眉睫鬢發沾了一層霜,粗粗望去叫淳嘉下意識的想起來“白頭到老”四個字,他略略走神,方才微笑起來:“不急,朕願意等你。”
……玉笛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裡傳出去很遠很遠,臥霞樓的瑤寧夫人做了噩夢,驚醒之後一直睡不著,聽了會兒,就叫進陪嫁的心腹:“你聽著這是誰在吹笛?”
心腹有些茫然,側耳細聽了會兒,才不確定的說道:“像是借月小築那邊傳來的……是賢妃麼?今晚陛下好像就在她那邊,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讓陛下好生安置,也是慈母皇太後今年沒來,不然,不必咱們去說,慈母皇太後也饒不了她。”
“是陛下。”顧箴歎了口氣,從旁取了個隱囊墊到腰後,幽幽的說道,“你忘記了?前兩年皇後設宴,諸妃嬪為了取悅皇後,紛紛登台獻藝……中途陛下到,正逢有個宮女出身的宮嬪起舞,因見聖駕心中驚慌,跳的七零八落的,受了嗬斥。”
那時候淳嘉是公認的寬厚又心善,對底下人尤其的憐惜。
所以雖然那宮嬪不是很得寵,他還是出言打了圓場,而且親自取了一支紫竹笛為其伴奏,鼓勵那宮嬪完完整整的重新跳了一遍……這事兒本來就這麼過去了,紀皇後算不上真正賢良淑德,卻也不至於為這麼點兒事情同個皇帝都不怎麼記得住姓氏的宮嬪計較。
出手的是袁楝娘。
她在事後將那宮嬪召去斛珠宮,尋了個由頭將人打斷了腿。
當時人沒死,被抬回住處當晚就摔碎了瓷碗割斷咽喉自.儘了。
那些年袁楝娘類似的事情沒少做,淳嘉聞訊後甚至都沒說她什麼,隻歎口氣……在那之前皇帝除了讀書習武外,得空都會吹奏一曲,後來就一下子少了。
宮裡許多後妃將這變化看在眼裡,都以為袁楝娘即將失寵,畢竟她下手忒是狠毒。
紀皇後她們針對她,固然是因為她與淳嘉乃是青梅竹馬,情分非同尋常,其實也真的很有些看不慣。
顧箴私下裡就跟左右說過:“就算袁楝娘並非陛下的心肝,本宮也是容不得她的。”
結果袁楝娘沒有因為濫殺無辜殘害宮嬪失寵,倒是敗給了同樣心狠手辣的雲風篁——此刻顧箴聽著久違的熟悉的笛音,有些惆悵:“你說陛下難道就喜歡那樣狠毒的女子麼?走了袁楝娘,來了雲風篁,前者好歹隻是對付些低階宮嬪,後者迄今弄下去的高位都幾個了?”
心腹知道她心中鬱鬱,思索了一番,才說道:“娘娘如今膝下有著皇子,何必跟賢妃一般見識?”
為今之計,就是好好養大皇嗣。
就算流著紀氏血脈的皇子不太可能承位,好歹將來還能做王太妃不是?
總比一無所有,以後跟著太後看太後臉色好。
這個道理顧箴也明白,隻是,這就等於認輸了。
顧箴於是就沉默下來。
這晚不止她一個認出淳嘉的笛聲,故此天亮之後,行宮裡就開始流傳起一個隱秘的猜測,就是賢妃怕是要對袁楝娘下毒手了。
指不定理由就是早先沒了的那個宮嬪。
這話其他人說說聽聽也就是了,反正她們跟袁楝娘的關係也不怎麼好,這位純恪夫人被趕儘殺絕,她們也是無所謂的。
隻是昭媛袁梔娘身份使然,卻無法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