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子的身份這麼一而再的主動裝糊塗,算是對她非常的寬容了。
可雲風篁不得不跟他爭論個對錯,因為默認了自己在這方麵對不起他的話,現在也還罷了,以後指不定就成了一根刺。
這個問題必須說清楚。
她沒有錯!
至少淳嘉得認為,她沒錯!
淳嘉聽著,緩緩側過頭來,看著她,目光逐漸銳利:“你要是能夠就願意抹掉跟戚九麓那一節?你要是真的這麼想,還會一再的對他愧疚在心百般回護?!還會對他念念不忘深覺虧欠?!你對他到底是避之不及還是舊情難忘你自己心裡清楚!!!”
皇帝一向沉得住氣,哪怕心裡一直有這樣的想法,卻幾乎沒有出過口。
此刻講了出來,殿中的氣氛都仿佛凍結了——然而雲風篁寸步不讓,直直的與他對望,毫不畏懼的反詰:“那陛下呢?陛下跟純恪夫人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純恪夫人對陛下算不上體貼,倒沒少拖陛下後腿!”
“甚至還間接謀害了陛下的親生骨肉齊王殿下!”
“結果陛下是怎麼對待她的?!”
“非但晉了夫人,還一直榮養至今!”
“這宮闈裡從前皇後到妾身到洛寒衣歐陽福履,誰當家的時候都默契了不去動斛珠宮!!!”
“妾身是不是也可以認為,陛下對純恪夫人,也是舊情難了念念不忘!?”
“或者您覺得妾身隻是區區妃子,不配跟您做比較——”
她深吸了口氣,眼淚順著素白的麵頰簌簌落下,潸然道,“妾身不知道陛下會不會覺得,一個女子連一起長大、興許不夠聰慧卻對自己沒有壞心的青梅竹馬都能夠下毒手,也是值得寵愛的。但對於妾身而言,倘若陛下像對庶人孫氏那樣對純恪夫人,也許站在妾身的立場上,會感到一時痛快……之後,很難不感到惶恐。”
“因為妾身會擔心,有朝一日妾身籠絡不住陛下的心了,是不是也會落到純恪夫人的地步?”
淳嘉沉默良久,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對戚九麓動手,還是為了朕?”
“妾身要是這麼說,您會相信麼?”雲風篁自嘲的笑了笑,“應該更多的還是為了妾身自己吧,畢竟妾身的一切都來自於您,沒了您的信任寵愛妾身算什麼?”
皇帝長久的凝視著她,爾後閉了閉眼,低聲道:“你既然知道為自己打算,就該明白,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沒等雲風篁回答,他又說,“李氏送去斛珠宮罷,其子嗣記在斛珠宮主位名下!”
“……是。”雲風篁怔忪了下,下意識的答應。
然後淳嘉就起了身,喚入雁引等人,拾掇奏章印璽文房四寶,回去太初宮了。
畢竟浣花殿這兒的確不怎麼適合處置政務,他不過是不放心,在這裡等雲風篁回來而已。
雲風篁心神不寧的送了他離開,轉身回到殿上,忽然想到,皇帝忽然將說好了給顧箴的李氏送給袁楝娘,未必隻是為了安撫袁太後,不無借此與袁楝娘了斷的用意。
深宮寂寂,往後餘生,淳嘉不願意再與袁楝娘同行,隻打發一個自己的血脈,給這一起長大的青梅,聊作慰藉,算是了結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而有這麼一個皇嗣在膝下,作為袁楝娘晚年的依靠、興寧伯府的保障,便是袁太後,也不好再出手撮合他跟袁楝娘了。
畢竟,淳嘉已經仁至義儘。
賢妃心中百味陳雜,所以那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不止是說給她的警告,也是在說他自己?
她下意識的走出大殿,看向太初宮的方向,太液池的斜對麵,燈火輝煌,昭顯著天子的勤政。
但就是這樣勤政的淳嘉,方才在浣花殿耽擱的辰光卻不少。
其實雲風篁早就忘記袁楝娘了,這位曾經的悅妃自從失寵之後就被她劃出腦海,畢竟後宮裡還有很多人等著她料理。她沒有那麼多功夫,去關注一個手下敗將。
要不是被袁太後逼急了她也不會再度拖這純恪夫人下水。
可淳嘉……他是當真了?
雲風篁眺望著暗夜裡水光上的燈火,心潮起伏。
許久許久,她自失的笑了笑。
轉身回了內殿,揮退左右,親自翻箱倒櫃尋出了一個鏤刻紫檀木嵌寶石珠玉的匣子,摩挲良久打開——錦緞將匆忙做成的螢囊映襯的有些陳舊了,裡頭的螢火蟲業已在去歲那個夏天就全部死去,卻一隻不少的被收存至今。
雲風篁認認真真的將這個螢囊看了又看,眼中情緒萬千。
最終,將它連帶那些螢火蟲的屍體,扔進了不遠處的鎏金狻猊靈芝香爐內。
一爐沉水香儘,銀剔子輕輕一撥,原本涇渭分明的灰燼混淆一體,再無痕跡。
她眼淚倏忽落了下來,心頭也說不出是放下了什麼還是釋然了什麼,哭著哭著,卻覺得自從謝風鬟出事後那種獨行於鋪天蓋地大雪中的空空落落,莫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