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心裡亂七八糟的，徹底湮滅了那麼點來自天子本能的對於貴妃派人去佳善宮的疑慮。但在雲風篁這邊，可不知道他那許多想法。接了賞賜之後，問了問皇帝的反應，被告訴：“陛下歡喜的很，但聽說娘娘為此傷了手，心疼的不得了。若非政務繁忙，是一定要親自過來看望娘娘的……”也就滿意的給了賞錢，然後……專心養傷去了。反正親自下廚什麼的就是給陳兢去找公襄雯主仆打個掩護罷了。她可沒有拖著身孕見天埋首油煙之中獲取淳嘉憐愛的想法，此刻更關注自己手上的燙傷：“陛下送的藥膏還真不錯，早知道本宮就再燙點兒了。”“娘娘彆亂說，就這麼一塊，還不夠觸目驚心的嗎？”清人很不讚成的勸道，“本來娘娘就不是該做那些事兒的人，若非為了陛下，娘娘何必如此辛苦？”是的，雲風篁的燙傷是故意的。她左右又不是吃乾飯的，堂堂貴妃親自下廚，還能不保護好了？就是雲風篁自己，雖然自幼呼奴使婢養尊處優，也不是什麼笨手笨腳的人，一群人指點著做兩道菜，無數宮婢打著下手……正常情況下，合該非常順利才是。但都親自下廚了，不賣賣慘，豈不是浪費了這次表心意的機會？故此專門給手背上燙了個月牙形的傷痕，尋思著要是能夠好全了就好全了，要是恢複不了呢，月牙形的紅色疤痕說實話也不難看。日後還能經常露出來提醒淳嘉，她為他吃了多少苦頭……反正默默付出不讓知道這種事情，敏貴妃是絕對不會做的！她不但付出了要讓被付出的人知道，她還希望他厚道點，加倍還回來……就是淳嘉有點跟她自己一路貨色，未必會如她的願。這就很讓人傷心了。淳嘉怎麼就不能是不辨菽麥的傻子呢？？？敏貴妃再次唏噓萬分。次日朝會太平無事，諸臣都很有默契的壓下了所有關於後宮婆媳、後妃爭鬥、皇嗣以及叛軍等可能觸怒淳嘉的議題，隻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稟告。畢竟，才這麼兩天功夫，估計淳嘉還沒處置完畢，或者說，天子還沒想好這回的事情要怎麼弄。在這種時候提醒他、催促他，這不是往槍口上撞是什麼？真當天子平常好脾性，發飆起來不要人命？他不但要人命，他還擅長滅門跟秋後算賬，還擅長這麼做了之後甩鍋……所以給這樣的天子做臣子，還是老實點兒罷。緩個幾日，給多點皇帝準備的時間，到時候大家臉上都好看不是？何必急在一時，讓天子給記恨上？但私下裡大家都不敢怠慢，到處打聽皇帝的心思，判斷接下來前朝後宮的局麵會出現哪些變化？興寧伯在朝上提及舟楫傾覆時、懷疑貴妃的那天，雖然出來了許多聳人聽聞的事情。可真正讓大家在意的，其實就兩件：兩位皇太後與十二皇子的落水。這一件，決定了貴妃的前途。而敏貴妃作為淳嘉的寵妃，膝下撫養了皇長子皇長女，如今自己也有孕在身，屬於事實上的慶慈宮有力競爭者。哪怕淳嘉在宮變之時沒有顧忌秦王跟昭慶，而是照顧了兩個嫡子，但縱觀史書記載，很多人都認為這不能夠掉以輕心，畢竟……秦王跟昭慶，可不是貴妃親生的！皇帝如今還能清醒的認識到嫡子重於庶子，可等貴妃生下皇子，到時候會不會這麼清醒，那真的不好說。多少明君青壯時候英明神武大有作為，還不是在年長之後昏了頭，偏聽偏信傳位寵妃子嗣？所以舟楫傾覆之事，說不得就會影響到國朝的將來。如果敏貴妃被定為罪魁禍首，就算能夠靠著身孕保全性命，估摸著也沒有往後了。但要是慈母皇太後與聖母皇太後再加上一位嫡出皇子親自險死還生的籌碼，還無法坑死敏貴妃的話……貴妃往後會不會報複且不考慮，這份帝寵，說實話，已經足夠前朝後宮都好好兒的掂量下了。第二件，就是楚王的癡傻。沒錯，無論是四皇子母子之死的真相，還是八皇子的身世，其實本質上，都引不起很大的變故。四皇子母子之死就算真是翼國公夫人殺的那又如何？看翼國公的麵子，也是為了後宮的體麵，頂多私下賜翼國公夫人三尺白綾，對外報個暴斃罷了。除了翼國公府的人，外人悄悄議論一回，也就過去了。如果不是翼國公夫人殺的……真凶是皇後也好是貴妃也罷，反正，淳嘉跟翼國公，都沒有為雲婕妤母子追根究底大動乾戈的意思，那麼也就不了了之了。還有八皇子的身世，這事兒說穿了就是讓皇帝比較丟臉。至於大局……八皇子至今就不在儲君的考慮範圍之內。君臣通過這次的事情，可能懷疑袁太後、可能猜疑興寧伯府，但，到目前來說，這位八皇子實在是不起眼的。無論他背後多少推手多少打算，這回的身世內情爆發出來，這位皇子差不多已經在突兀夭折的邊緣了……需要處置的，其實就是善後。涉及國朝未來的儲君之爭，八皇子，出師未捷身將死。事實上已然出局。關於此事，君臣心裡有數，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儘可能的周全皇家體麵。此外都不是事兒。倒是楚王的癡傻，看似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意義不一樣的。當年元後紀淩紫離宮後去世，淳嘉冊立繼後時，毀諾立了顧箴，儘管大部分是出於前朝的考慮，以及雲風篁的進言，卻也是因為，顧箴是個沒什麼城府的。皇帝極理智，他本性喜愛雲風篁那樣聰慧狡黠到讓他偶爾都捉摸不透、甚至會上當的女子，但立後的時候，考慮的卻是自己可以一目了然的類型。如果不是跟紀氏之間無法調和的衝突，淳嘉其實大婚之後，最欣賞最喜愛的，不是袁楝娘，而是紀淩紫。但如果顧箴其實藏的比雲風篁紀淩紫還深……或者不需要顧箴自己藏這麼深刻，畢竟考慮淳嘉的心機城府，皇後能夠在他身側伺候十幾年卻不露馬腳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可能。隻要顧氏有著廢了楚王好送女孩子進宮伺候皇帝，生下流著顧氏血脈的皇子來繼承帝位這種想法，就足夠淳嘉考慮大動乾戈了。淳嘉是絕對不會允許後族有這樣的想法的。他立儲立嫡，主要是為了皇朝往後的穩定來考慮的。選擇顧箴為後、昭武伯府來做後族，也是再三斟酌之下覺得這麼個家族還算忠心懂事，不會學紀氏。甚至也有一部分是跟雲風篁一個想法，就是顧箴是不能生育的。她不會有嫡親的皇子，那麼，立她為後，過繼皇子為嗣，如此儲君長大之後，跟嫡母到底隔了一層，不容易被嫡母以感情掌控跟左右。總之，楚王癡傻的真相，儘管天子隻是讓東興大長公主去查……實際上，東興大長公主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了皇帝，以至於要接下這麼個燙手山芋？“姐姐，陛下那邊，真的沒有什麼……嗯，就是提示？”為此德妃專門走了一趟浣花殿，梨花帶雨的哭訴自己祖母這兩日的憔悴為難，“祖母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畢竟這事兒都過去好幾年了，祖母當時人也不在宮裡，哪裡知道那許多？現在奉命查這事兒的真相，連找誰詢問都不清楚……畢竟當年伺候楚王殿下的宮人大抵被杖斃，這……這叫祖母如何入手啊？”雲風篁歎道：“你大約不知道，前兒個陛下來了本宮這裡一趟，聽說本宮近來睡的不甚好，就讓本宮好好兒待著彆出去走動了。至少到生產之前，都讓本宮好好兒的歇著。”德妃一怔，這……難道是變相禁足？這個時候讓貴妃軟禁起來，卻到底是什麼用心？是保護呢，還是不信任？她恍惚了下，就聽雲風篁繼續說道：“而陛下這兩日並沒有過來……本宮現在就算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可是聽說姐姐昨兒個還給陛下那邊送了吃食？”德妃下意識說道。見雲風篁看過來一眼，連忙低頭，“妹妹僭越了！”不過貴妃倒沒生氣，道：“要不是昨兒個送過東西，這會兒本宮也不跟你推辭。你看看。”就伸出敷著藥的手背給她瞧，“這是昨兒個本宮親自下廚燙的，陛下那邊知道後送了藥膏來，讓本宮往後都不許這樣忙碌操心了……你說本宮現在要是再去說三道四的，陛下能不煩？本來陛下這兩日心緒就不可能好。本宮要是還要湊上去火上澆油，彆到時候幫了倒忙。”見德妃愁眉不展的，她心念轉了轉，“東興大長公主殿下當真無從入手？可那副總管信誓旦旦的說楚王殿下是皇後謀害的，那些憑據，是真是假，難道竟也查不出來嗎？”德妃噎了噎，低頭道：“茲事體大，一時半會的……祖母也吃不準。”這就是根本沒查了。想必是東興大長公主年輕時候在神宗爭位時受足了教訓，故而此番謹慎萬分，沒有得到淳嘉的暗示之前，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但……雲風篁在心裡笑了笑，心道：天子何嘗不知道大長公主的為難？也知道東興就算放開手腳去查，也未必查的出來什麼。卻還是將這差使交給了東興大長公主……這是大長公主想躲就能躲得了的？要是她沒猜錯的話，淳嘉這是打算順勢整頓宗親了。而東興大長公主，就是那個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