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見到華建國是在機場,沒想到這次見到也是在機場。蕭行懷裡的鮮花還沒焐熱,一下子就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但不得不說,他老了好多。蕭行小時候總覺得他是世界上最難挑戰的那個,光是追著自己打就能追出二裡地去。恐怕華建國也想不到自己能長這麼高吧,命運給他們掉轉了位置。
“大蕭!”蕭純的聲音也摻雜在接機的人群裡,她周圍都是家屬,很多人是特意趕過來接一下閨女或兒子,慶祝他們的頭一回世界亮相。蕭行順著這高亮的喊聲找到了她,也找到了舅媽楊芬芳。
楊芬芳並沒有叫他,隻是站在閨女的身後朝他招招手,一時間感慨萬分。沒錢一直都是家裡的困難,大蕭他媽媽的錢到今年剛好用完,就像一個不放心孩子的母親最後終於如願以償,知道以後的路大蕭都不會再缺錢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意……楊芬芳擦了擦眼睛,人一上了年齡,眼眶就淺。她們一起等著大蕭走過那一排柵欄,在家都想好了,先給他一個擁抱再說,但衝出去的那個人影徹底破壞了她們溫馨的想象。
華建國衝出來的那一秒,姚冬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
“大蕭!”華建國雖然老了,但勝在身高還在,三兩步就到了他們的麵前。張兵剛好站在隊伍的左邊,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不秒!學校不是說暫時不讓他們見麵嗎,怎麼這人突然間就來了?
餘光裡,許許多多接機的人都舉著手機,方行趕忙從隊伍右側跨到左側來,恨不得親自上手捂住他的嘴。糟糕,今天的接機一定有人錄全程,這華建國不會又說什麼吧,肯定要道德綁架!
一哭二鬨三上吊,萬一他往大蕭麵前一跪,這不就直接把孩子架在火上烤嘛。大蕭不管是答應不答應,搭理他還是直接掉頭就走,都不是一個好的處理方式。
羅銳負責帶隊,回身就瞧見這驚險的一幕,也掉頭往後。3個教練像老鷹捉小雞那樣去逮華建國,但沒想到這回他們的動作都沒有一個人快。
姚冬伸開雙臂,擋在了大蕭的前頭。
白色的哈達還在他的脖子上戴著,金色星星在耳垂下輕晃,姚冬像迎著一場凶猛的白毛大雪,直麵了大蕭生命之初的那一抹苦澀。
“你乾什麼?你來,乾什麼!”姚冬的身高在隊裡不算什麼,但是比華建國高多了,擋成一道牆,“你離開!”
華建國的懷裡也抱著一束鮮花,臉上堆滿了笑容:“我來接一下你們,我來接一下,大蕭啊,這是……”
“誰要你的,鮮花!拿走!”姚冬恨不得一把掀了這捧花,誰要?誰要!這花是你能送的嗎?
晚間機場本就安靜,原本空曠安靜的到達大廳就沒有多少人,姚冬的聲音也就格外清晰。華建國一時尷尬,不敢上去,但思考之後還是往前上了兩步:“大蕭,大伯知道從前做錯了,今天是特意給你賠個不是。你不要怪大伯,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
人群將他們圍了起來,現在想走
都走不了。蕭行根本不想看他,一眼都不想。
家屬隊伍那邊也衝出了一個人,蕭純的音調更高,甚至都有點破音了:“誰和你們血濃於水?你現在馬上滾!”
楊芬芳連忙在後麵拽著她,倒不是怕他們打起來,蕭純這個脾氣衝過去肯定要打架的。而是她擔心真動手了兩個孩子不好解釋,本來就算他們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媽你鬆手!”蕭純用力地甩著胳膊,“鬆開,我今天過去一定要討個說法!”
“彆衝動,彆衝動。”楊芬芳緊抓不放。
“我衝動?我要是衝動,我早鬨到他們醫院,鬨到他們單位去!我看誰往後不做人!”蕭純豁出臉去,心卻滴血,“你現在來認親了?天下有這麼好的事情?”
羅銳一瞧,這場麵已經控製不住,連忙給張兵打眼色,讓他護著學生先撤退。可周圍看熱鬨的人還多了起來,就算走也無法馬上脫身,而華建國還繼續往前,似乎他拿定了注意,隻要自己態度軟化,大蕭一定不會不顧他的個人形象,伸手當這個惡人。
但緊接著他懷裡的鮮花就被一個“惡人”給打了下去,整束花掉在地上,落在腳邊。
“你真讓人惡心,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家人。你這還算是家人嗎?家人不該是這樣。”
這是在場沒人能聽得懂的話,嘰裡咕嚕像是外國的語言,但它屬於中國,屬於那高山上幾千米的海拔。
“你以為你現在很誠懇嗎?你像一個假人,你好虛偽!”姚冬流利地說著家鄉話,終於能夠一吐為快,字裡帶風,風裡帶火,將憤怒變成了實體化的溫度,將情緒變成了字,“蕭行小時候,你們是怎麼對待他的,難道你們都忘記了嗎?天上哪個佛允許你們忘記的?”
神明在上,將人的苦難都看在眼睛裡頭,姚冬從來都相信祂們看得見。
華建國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是臉色逐漸不好看了,能聽出這是在控訴。
“你們打他,不允許他回家,一個人如果沒有了家,該有多可怕。你們不止是打他,還拿走了他阿爸阿媽的結婚證書,不還給他……”姚冬被自己的淚水噎了一下子,他原本打定主意絕對不哭,但多愁善感的他還是沒能忍住。
蕭行不願意他太激動,想要拉著姚冬離開是非之地。
“你們又為他做過什麼?做過什麼!你們什麼都沒有做過,你們隻是打他,罵他。”然而姚冬怎麼可能走,就算是教練命令他離開他也不動,“你們還拿走了錢!”
藏語像是給這一段話加了密,但是每個人似乎都聽得懂。
隻因為情緒是真的,情緒會傳染。
大顆大顆淚水從姚冬臉上往下掉,他從小就是這樣,一吵架就先哭出來,委屈得好像是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