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生怕她不願意給口吃的了。
厲長瑛問:“就沒有彆的辦法,賣得高些?”
小山抿抿嘴唇,試探地問:“我知道一個人,很有本事,但找他幫忙,要抽幾個錢的。”
賣幾隻山貨,抽完錢能剩什麼,不過真有本事,出些錢,問清楚前路也好。
“那就帶我去吧。”
……
那是個潑皮一樣的男人,蹲在巷子口,抖著腿,囂張地告訴厲長瑛:“你一個外來的,不管怎麼講,要是能賣出滿意的價來,老子都跟你姓。”
“我也不怕你知道,我能賣到一隻七十文以上,看在你是這小子帶過來的,你拿走五十五文。”
他說著,朝小山揚了揚下巴。
厲長瑛問:“可否問個路?”
潑皮男人吊兒郎當地點頭,示意她問。
“我要出關,從哪裡走更安全更順?”
潑皮表情滯住,呆愣中有些許傻氣,“……”
這問的,超出他的認知了。
還以為是問鄴縣東西南北通往哪兒這種路。
而厲長瑛看著他的神色,意識到問錯人了。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察覺到了對方的某種淺薄。
小山轉了轉眼睛,開口提醒:“肉……還賣嗎?”
潑皮回神,趾高氣揚地問她:“賣不賣?老子忙得很!少耽誤老子時間!”
他都蹲巷子口了,還忙?
厲長瑛腹誹,又問:“能換等價的糧嗎?”
來都來了,進城還不是免費的,總不能虧一筆再把獵物原樣兒帶回去。
潑皮答:“能。”
不遠處,一個著陳舊儒衫、瘦削模樣的中年讀書人路過,聽到兩人的對話,摸了摸腰側的癟錢袋,瞅著厲長瑛,欲言又止,一聲長歎。
渾身的囊中羞澀之氣。
潑皮瞧見他,忽然伸手指道:“你要問路,可以找他,他進京趕考過。”
厲長瑛順著視線瞧過去。
中年男人衝著厲長瑛文質彬彬地拱手,“在下翁植,隻是虛讀了幾本書,不足為外人道也。”
“你是舉人老爺?”
中年男人落寞苦笑。
潑皮嘴裡叼起一根乾草,譏笑,“他還是進士老爺呢,嘿,被剝奪了官身和功名~”
厲長瑛意外。
中年男人不願再提舊事,對厲長瑛道:“翁某願意幫姑娘指路,隻是可否請姑娘便宜賣我一隻野雞?”
他說到“便宜”,滿臉的慚愧之色。
厲長瑛還未說話,潑皮先不高興了,“嘿,你這酸腐,搶老子的生意呢。”
翁植歉疚行禮,“翁某實在有用,還請見諒。”
潑皮呸了一聲,擼袖子起身,“老子最煩你這種假正經!”
翁植頗有風骨,並未畏懼,閉眼,一副任君處置的不屈模樣。
小山害怕地抱緊妹妹,往後退了退。
厲長瑛莫名其妙,她就是賣個雞,問個路,怎麼就成衝突導火索了?
潑皮要動手打人,氣勢洶洶地邁開步子……動不了。
他向前掙了掙,依舊紋絲不動,震驚地側頭,看著肩膀上多出來的一隻手。
翁植和小山小月兄妹也都睜大了眼。
厲長瑛不容置疑道:“我賣你兩隻。”
潑皮氣弱地吞了吞口水,眼神遊移了一瞬,“兩隻……兩隻就兩隻。”
雙方友好地一拍即合,很快完成了交易,潑皮帶走了雞和兔子。
厲長瑛轉頭招呼小兄妹倆,將她應允的報酬——一把粟米給了小山。
小山道過謝,便牽著妹妹飛快地跑開。
此處隻剩下兩人,翁植沒急著問雞,又向厲長瑛拱了拱手,“不知姑娘從何而來?”
“東郡。”
翁植疑惑道:“東郡至魏郡要途經汲郡,有渠水,雖說如今各處皆亂,多使些銀錢,找找門路,仍可乘船直達涿郡。”
厲長瑛:“……”
他們確實過河了,還過了不止一條河,但是為了避人,根本不清楚當時具體過得是哪條河……
不過沒關係,便是知道,他們也沒錢尋門路。
厲長瑛完全不內耗,繼續請教陸路如何走。
翁植通情達理地不再多問,認真答道:“如今河北諸郡已被河間王符兆掌控,當今陛下已下軍令,要討伐謀逆之人,戰火將起。河東諸郡尚在朝廷治下,姑娘或可經上黨郡、太原郡至雁門郡,進而出關。”
厲長瑛詳細問了問,腦中霎時便有了個大概的行進路線。
厲蒙乃至於大多數人,對除出生以外的地域都幾乎沒有概念,她不一樣,她腦子裡有一個完全忘不掉的地圖可以稍作對比。
問清楚了關外的位置和環境,她心下也稍有數了。
開荒是難,可怎麼不算有金手指呢?
意識到這一點,厲長瑛本就昂揚的精神狀態還增添了神清氣爽。
翁植發現後,眼神有些詭異。
從沒見過要跑去苦寒之地還興致高昂的。
“謝過翁先生。”
厲長瑛抱拳,隨即便拿出野雞,遞向他,打算隨他給多少錢皆可。
歪脖子的死野雞出現在眼前,翁植嚇得退後,雙手抬至胸前,十分抗拒地擺動。
厲長瑛稍收回手,“先生怕?家中可還有旁人能來取?”
翁植稍放鬆,搖頭,“並無,家中隻我一人。”
厲長瑛不解:“先生一人,又怕,那這雞……”還能自己跳鍋裡燉自己嗎?
翁植長歎一聲,“我買它並非要自用,乃是得知尚書令魏老大人途經此地,便想送去為老大人補身,聊表心意。”
“尚書令,送雞?”
厲長瑛一副“我年輕,你不要騙我”的神色。
她再孤陋寡聞,也知道尚書令是個大官,送雞表心意?尚書令不在東都,在這兒?還缺他一隻雞?
而且,厲長瑛打量了一眼翁植的衣衫,絕不是她刻薄,屬實不像是能和大官有牽連的樣子。
翁植麵露苦澀,幽幽道:“姑娘有所不知,魏公高潔,上忠於陛下,□□恤百姓,對我等寒門子弟更是不吝照拂,可惜其次子魏振惡俗鄙陋,胡作非為,致使濟陰郡百姓揭竿而起,朝中損失慘重,百姓流離失所,罪大惡極,陛下判其死刑,其餘魏氏族人則念在魏公勞苦功高的份上,流放涿郡。”
厲長瑛聽著聽著,忽然恍然,“攻占東郡的起義軍不就是……”
翁植頷首,“濟陰軍首領鄧常已占領河南數郡。”
他似是起了談興,對天下大勢侃侃而談起來。
河間王智謀如何,朝廷若討伐,勝算分彆幾何;
濟陰軍鄧常雖勇卻冒進自負;
河東諸郡太守何等性情;
淮南江表一代又有幾支勢力蠢蠢欲動……
厲長瑛很想認真聽,但她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讓她乾活肯定猛猛乾,讓她聽課,難為她了。
翁植猛然止住,歉道:“翁某失言了,姑娘見諒。”
厲長瑛爽利道:“先生所言極有用,是我粗人一個,牛嚼牡丹。”
她談吐分明不像是隻會犁地的牛。
翁植掩住眼神,“姑娘謙虛。”
厲長瑛從籮筐裡掏出一根麻繩,困住野雞腳,再次遞給他,“今日先生為我解許多惑,這野雞便贈予先生,也聊表我對先生和魏公的敬重。”
翁植聞言,大喜,“姑娘大義。”
厲長瑛擺擺手,提著籮筐便告辭離開。
翁植目送她身影消失,轉瞬就變了個臉色,氣質也從文質彬彬變成了輕浮滑頭,“今日白賺了一
隻雞,幸哉!”
另一頭,厲長瑛剛走出巷子,想起城門落鎖,明早才能再出去,白給一隻雞,寄宿一晚應該無妨,便又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