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也有心魔嗎?”
“自然。”他道,“心魔不除,修道難成。”
說到這,他轉過頭來問他:“楊戩,你知道心魔是什麼嗎?”
楊戩大概明白,但他沒有直接說,反倒恭順地讓玉鼎說。
玉鼎淡道:“心魔就是無法挽回、無法麵對的情誼。”
他拍了拍楊戩的肩,說:“你天賦過人,又蒙天道眷顧,成就必定遠高過我,我其實早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現在也隻有一些過來人的教訓可以說與你聽。”
“楊戩,”他盯著楊戩的眼睛,說,“不要做讓自己會後悔終身的事。”
楊戩愣了愣,卻見玉鼎說完,又像平時那樣帶著滿身的冰霜,異常不合群地出現,然後再不合群地離開。
他們師徒在這裡聊著,太乙則硬著頭皮,聽了薑子
牙的建議,仿著人間的聘書以哪吒父親的身份寫了一份相似⒒[]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聽到哪吒和楊嬋在那邊吵架,諸位師兄們各有見解,又聽四象一個勁地問“成親是什麼”,頭都快炸了。
這位好脾氣的師父,好脾氣的小師弟捏斷了手裡的筆,高聲喊道:“行了,吵什麼吵,都給我閉嘴!!”
哪吒剛剛還在因為陸壓帶楊嬋失蹤了幾天打翻了醋壇子,跟她吵起來,這會兒被太乙難得的暴躁吵架吵的腦筋斷了弦,看著同樣怔愣的楊嬋,兩人麵麵相覷都找不到答案。
擁擠的屋子裡一下子靜下來,震驚地看向太乙,每個人心裡都在刷屏“太乙是不是瘋了”。
隻見那摸魚摸了上千年仙氣飄飄的太乙真人帶著一身酒氣,深吸幾口氣,走向小他一倍的師侄麵前,彎下腰遞出那聘書,楊戩被他鄭重的樣子嚇了一跳,哪敢再坐著,他也站了起來,以比太乙彎腰弧度略勝一籌的姿態接過了聘書。
太乙呼出一口氣說:“哪吒性情頑劣,衝動好鬥,四處惹禍,他的毛病我都知道,但是我看著他長大,許是我一葉障目吧,在我眼裡,他重情重義,至純至性,是這世上難得的好孩子。”
“他和楊嬋都還年輕,以後相互扶持,難免生出摩擦,但你放心,有事我定不饒他,至於聘禮,”他咳了咳,說,“哪吒洗劫了我一半的乾元山,但乾元山還有另一半寶貝,我願都拿出來作為哪吒下給的楊嬋的聘禮。”
楊戩一頓,拿著聘書,奇道:“乾元山寶貝那麼多,就算隻有一半……師叔將他們鋪出來是要將西岐到乾元山的這條路都鋪上聘禮嗎?”
廣法天尊聞言,在一旁偷樂,說:“這太乙就收了一個寶貝徒弟,第一回遇到這事,估計是給弄傻了。”
金吒用一種難以言喻地表情看著他這位喜歡幸災樂禍的師父,然後被他師父盯上,摁住他,低聲道:“你聞聞他一身的酒味,哎呀呀,我這個小師弟上場前還喝酒壯膽了呢,都好大個人了。”
金吒抓著廣法天尊的手,抬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您也好大個人了。”
五十步笑百步。
太乙一噎,咳了咳,說:“是有點不妥,這樣吧,金光洞的東西都放著,以後慢慢取。”
楊戩笑道:“不必,哪吒之前答應過我們兄妹,如果他們要成親,他得入贅我楊家。”
“既如此,聘禮就不必了。”
見太乙反駁,楊戩勸道:“既然哪吒洗劫了您金光洞一半的寶物,那被洗劫的寶物就算是給我們楊家的聘禮了。”
哪吒拍了拍楊嬋的頭,在一旁低聲說:“你哥可真敢想啊。”
楊嬋翻了個白眼。
“他們的婚事,我沒有任何意見,但是,畢竟是嬋兒的婚姻大事所以想儘量體麵的辦,不能操之過急。”
太乙點點頭,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須,說:“那是自然。”
正在這時,姬發推門進來,他身後跟著姬旦,與眾位仙人一一行禮過後,笑著看著楊嬋和哪吒說:“聽說你們
的喜事,就趕緊從宮裡過來了。”
楊嬋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踹了哪吒一腳,問:“你到底給幾個人說了,怎麼我回來才幾天,全天下都知道了似的。”
哪吒無辜地受了這一腳,無奈地說:“一傳十,十傳百,都是這群師叔八卦,跟我有什麼關係?”
姬發走過來,坐到一邊,跟他們說:“哪吒和楊姑娘數次救我西岐,於我們周氏有恩,諸位仙家灑脫不便為凡事煩擾,因此,我們打算親自操辦兩位恩人的婚事。”
說罷,他抬起一手,姬旦踮著腳把手上的禮貼放到姬發手中,姬發再轉交給哪吒。
哪吒看完給楊嬋看,楊嬋看完給楊戩,楊戩看完就給了太乙,太乙一收到禮貼身後那群師兄就坐不住了,搶著要看,一群著急吃瓜的樣子真是有辱斯文。
姬旦小小年紀卻是內政大臣,迎來送往,禮來禮去的事簡直是他的專長,他自信地表示:“兩位恩人放心,婚禮必定操辦的不讓你們失望。”
哪吒兩人還沒點頭,楊戩就點頭了。
他跟姬發相交幾月,知道他是個靠譜的人,他拱手行禮,說:“既是如此,那就麻煩大王了。”
姬發回禮。
那之後,哪吒和楊嬋婚禮的籌備就提上了日程。
哪吒偌大的家宅裡以姬旦為首進進出出了許多大周的官員,在這些時日裡,四象再次被父母丟到一邊玩。
黃天化討厭吃狗糧,拉著雷震子,滿西岐跑,楊戩作為年輕一輩最靠譜的跟著金吒一起很快投身到其他的軍政事務上,四象東跑西跑,最後還是隻能跟著善於摸魚的太乙。
她看到楊嬋在屋子裡試婚服,變得比以前還要漂亮,看的哪吒心裡高興,騙著她投懷送抱,當著姬旦等人的麵前,在楊嬋眉間落下一個吻。
楊嬋羞得可以鑽到地上去了,她在姬旦等人尷尬的表情下,推著哪吒,把他趕出了房間。
哪吒被趕出去,就又跑到窗子前當登徒子了,然後跟著楊嬋一個在屋外一個在屋裡打情罵俏起來。
四象已經習慣他們倆旁若無人的樣子了,她曉得他們是不打算管自己的,自覺跑到太乙麵前蹲著。
太乙看著她無聊地畫圈圈,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問怎麼了。
四象問:“爺爺,什麼是成親啊?”
太乙想了想,說:“應該就是兩個人能夠永遠在一起的意思吧。”
“為什麼是應該?”
太乙咳了咳,說:“因為我也沒成過親啊。”
求仙問道,往往要斬斷三屍,謝絕情欲,這樣的話,大多數仙人都跟滾滾紅塵無關,太乙也是這大多數的一份子。
四象聞言,點了點頭,又問:“爺爺,那什麼是心魔呢?”
太乙愣了愣,手滯在空中,問:“你突然問這個乾什麼?”
“哪吒說你有心魔,難過死劫,他一直擔心,屢次問你,你都混過去,他之後隻能跟娘一起盯著你了。”
太乙怔然,沉默
良久,說:“就算盯著我也沒用啊。”
“為什麼?”
“四象,這世上有些坎是不過去的,它是愧疚,是悔意,是無法克服的心魔。”
“那爺爺的心魔是什麼呢?”
太乙將地上的四象抱在懷裡,望著涿鹿的方向,歎道:“我的啊……”
他的心魔自然是他親手推下去的那個無父無母,無人教養的小少年,靈珠子。
他天生天養,無因無果,卻為了人間背負了不該他背負的因果,他當然不願意,所以一路一直闖禍伺機逃脫,可每一次太乙都親手將他抓了回來,他們這一抓一逃,行遍了人間,逐漸的太乙也動了惻隱之心。
這件事從一開始普通的差事變成了太乙心中沉重的負擔,靈珠子越是想活,越是掙紮,他越是愧疚,愧疚壓得他抬不起頭,於是,他在短短的日子裡,給了他能給的一切,然而,他給出的東西卻成了靈珠子最後的催命符。
他本無因無果,就算逃離強壓下來的責任,也沒任何關係,可是他受了太乙的教養之恩,就卷進了這場因果中,他不曾對世界善待,但卻會善待他的人付出所有,他重情重義,至純至性,在恐懼而不甘中義無反顧地跳入了涿鹿所築就的天坑中,身體和靈魂被億萬惡鬼吞噬啃咬,直到將這些怪物收到自己的靈魂中,徹底在世間泯滅。
那樣的痛苦是太乙無法想象的,而正因為無法想象,午夜夢回他便會自殘式地一遍遍回想,這些跨不過去的愧疚在日夜磨練中逐漸成了他的心魔。
心魔在身,即便他懂得分寸,也依然將靈珠子被啃食殆儘,混亂而糾纏的靈魂投入輪回中,期盼他可以擁有來生。
可是,連靈魂都碾碎改變的靈珠子和哪吒明顯是兩個人。
靈珠子死了就是死了。
他對哪吒再好,也抹滅不掉靈珠子的死,這一切,對太乙來說就是個無法打開的死結,也是跨不過去的心魔。
人死如燈滅,他連贖罪的機會也沒有。
他自覺罪孽深重,在破心魔一路上根本就沒有努力過,自己知道注定度不過死劫,也注定會死,所以得過且過,態度十分消極。
“爺爺?”四象發現他沉默很久了,
太乙頓了頓,低下頭,看著四象脖子上掛著的寶珠,想起靈珠子曾經掛到脖子上當作寶貝的乾坤圈,苦笑道:“我的心魔啊,已經死了。”
話音剛落,諾大的西岐城忽然從白晝陷入昏暗的黑夜之中,烏雲彌漫,遮天蔽日,三霄站在雲層之中,自如地操控天上的雲朵。
太乙臉色大變,望著天上的三霄,見為首的雲霄一身白衣,仙氣飄飄,雲淡風輕,眼中卻恨意纏綿,歇斯底裡,她俯瞰西岐城中的闡教子弟,說:
“諸位道友,我是來討我兄長的血債的。”
“此債此孽,還請各位,拿命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