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哥們兒,你可真沉呐。”
譚文彬將陸壹放在了宿舍床上,叉著腰,喘著氣。
其實,背個人倒沒多累,主要是先前從壓製中邪的陸壹再到飛撲高跟鞋,一連串爆發動作給他整得現在才算緩了口勁。
見陸壹臉上臟兮兮的全是白沫子,譚文彬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於心不忍,拿起臉盆往裡頭倒了點熱水,再擠條毛巾給他擦了擦。
至於陸壹膝蓋、腳上、手肘等這些擦破皮流著血的地方,譚文彬就懶得處理了,反正都是糙老爺們兒,這點磕碰不打緊。
做完這些後,譚文彬又給陸壹倒了杯水放在其床頭塑料凳上,緊接著自己彎下腰,從床底收納盒裡掏出一根哈爾濱紅腸。
咬了一口,邊咀嚼邊說道:
“哥們兒,這就算驅邪費和清洗費了。”
從陸壹寢室出來,回到自己寢室,一進門,就瞧見小遠哥手持皮鞭正對著書桌坐著。
這眼神,這氣場……嘖嘖,譚文彬忽然覺得自己記憶中手持皮帶的親爹這會兒都有些過於慈眉善目。
彬彬往旁邊一蹲,觀摩遠子哥審訊。
遠子哥視線有些偏上,不是落在書桌上的高跟鞋處,證明桌上肯定還有其它看不見的東西。
伸手撓撓頭,譚文彬現在真想走陰一起看看。
但他清楚,遠子哥肯定不會同意。
遠子哥一直告誡自己等人不要頻繁走陰,除非真遇到很棘手不得不走陰的事。
可遠子哥自己就經常“啪”一聲打個響指走個陰,以前還需要打個瞌睡需要人攙扶在旁邊倒計時數數,現在都能睜眼走陰了,陰間陽間兩不耽誤。
對此,譚文彬心裡對此也沒什麼不平衡的,從當初第一次見麵,自己隻是被親爹一頓打的功夫遠子哥就把自己書桌上所有試卷都寫完時起,他就清楚自己和遠子哥之間最大的相似處就是看起來都像是個人。
不過,遠子哥似乎遇到了麻煩,好像審訊出了問題。
李追遠開口道:“彬彬哥,燒紙點燭,鋪沙問路。”
“得令!”
燒紙點燭好懂,這鋪沙問路,表現形式其實就和“筆仙”差不多。
就是,譚文彬一時忘了,這一套流程到底是用紅燭還是白燭。
糟了,高考後腦子就像還給了母校。
不僅高中知識忘了不少,連帶著以前背誦過的“專業內容”也有了些模糊。
好在,譚文彬也有方法。
他先將盒子擺在書桌上,再倒入特製的白沙,用橫尺將沙麵撫平後,左手持紅燭右手持白燭,問道:
“小遠哥,蠟燭擺哪個方位?”
李追遠先看向譚文彬的左手又將目光落於書桌東南角。
得,是白燭。
譚文彬布置好後,將蠟燭點燃。
李追遠手持黃紙,引燃後在身前揮舞。
譚文彬把自己喝水的瓷杯拿來,準備接紙灰。…。。
可轉眼就瞧見遠子哥站起身,左手向前一抓再向下一拉,右手持燃著的黃紙往裡一戳,左手再向上一拍。
刹那間,黃紙燃儘,隻餘青煙,連個黑紙灰都沒剩下。
譚文彬眼睛瞪大了一圈,他意識到,在自己忙於高考的這大半年裡,遠子哥也沒閒著,隻是在老家時由於太過風平浪靜,故而意識不到遠子哥的突飛猛進。
其實,要是用走陰的視角看的話,就會看見少年剛剛先是伸手夾住女孩下顎,使其張開嘴,再將燃著的符紙塞入女孩嘴裡,最後將女孩嘴巴拍閉合。
黃紙的兩大主要作用,一是接引,二是孝敬;所以直接喂嘴裡,屬一步到胃。
女孩不曉得是因其特殊原因或是剛剛被譚文彬抹黑狗血燒得太嚴重了,總之,她無法“交流說話”,隻會在桌上楚楚可憐、瑟瑟發抖。
這黃紙一喂,效果顯現了。
女孩主動伸出手,去抓住置於沙盤上的筆,表情堅定。
李追遠也伸手過去要抓筆,但看著少年伸過來的手,女孩臉上的堅定瞬間被衝垮,又畏縮地將自己的手收回。
無它,女孩對少年的畏懼,簡直浸潤進了骨子裡。
陰家十二法門為了方便後世不肖子孫傳承,早就一代代簡化了,到陰福海手裡其實就隻剩下個基礎版。
李追遠的倒行【引渡過橋】在當下陰家人眼裡可以說是匪夷所思,可實際上在陰家先祖巔峰時,玩的就是這一套,也就是說,施展這一招時,少年身上隱隱重現了些許陰長生的風采。
而陰長生,可是被不少人認為的酆都大帝原型。
見女孩這麼怕自己,李追遠隻得扭頭看向譚文彬,同時指了指沙盤上的筆。
譚文彬會意,伸手抓住了筆,女孩見狀,再次伸出手,也抓住了筆。
嘶……好涼。
譚文彬隻覺得自己手背被一塊寒冰覆蓋,一下子就麻木失去了知覺。
筆,也終於開始劃動。
這筆頭尖細如發,白沙麵也是細膩如紙,屬於可寫大寫潦草也能寫得微小精細。
筆尖飛快劃動,字小如蠅頭,李追遠也隻能站起身湊近了仔細看。
她寫的是書信,是冉秋萍寫給自己女兒邱敏敏的信。
平日裡,這些信寫完後,都會被冉秋萍燒掉,也就隻有這雙高跟鞋能“看到”。
一封封信的內容快速被寫出來,等寫滿一沙麵後,李追遠就拿橫尺撫平,好讓其繼續書寫。
信中內容除了一個母親對亡女的思念、生活上絮絮叨叨以及偶爾提起被自己支使出氣的孫紅霞外,還反複提起一個人名:茆竹山。
有時稱呼是茆大師,有時是茆天師,甚至有時是茆小哥、茆帥哥,關係好到,似乎想要讓對方以後當自己的女婿。
但也有反麵,冉秋萍會在信中罵他是大騙子,王八蛋,茆畜生。…。。
稱呼和情緒的轉換,涉及到一係列信中,一直都未中斷的一個重要主題,那就是——複活。
當看到這個主題時,李追遠就清楚,冉秋萍是被騙了。
魏正道在《江湖誌怪錄》第一卷的前言裡,就很突兀地寫過一句話:【人死,不能複生。】
這句話不接上文也不引下文,自成一段。
而後頭其所介紹的所有死倒,其實都在闡述與印證這句話:死倒,並不是生前的人。
信中,每當複活計劃穩步向好時,冉秋萍對茆竹山的稱呼就會很親熱,還提到了以後等女兒複活了可以介紹他們認識、撮合;每次茆竹山說計劃要推遲或者有變故時,冉秋萍就會大怒,在信中呈現出歇斯底裡的情緒。
在這一點上,李追遠的判斷沒錯。
無論是孫紅霞還是冉秋萍,她們都隻是被人“操控愚弄”的玩偶,她們的精神和世界觀,早已扭曲不正常。
女孩寫得很快,李追遠看得也很快,字裡行間透露出的訊息裡,李追遠還捕捉到了將軍廟,瞞著老師父。
結合自己的實地摸索,一條比較清晰的支線,就已經被順了出來。
邱敏敏死後,冉秋萍備受打擊,然後她就接觸到了將軍廟裡撈屍人的弟子茆竹山,也就是那天李追遠在廟裡看見的安撫冉秋萍的青年。
茆竹山答應幫冉秋萍複活邱敏敏,然後邱敏敏變成了死倒,經常出沒在大學生活動樓的二樓練舞房。
期間,被冉秋萍拿捏洗腦的孫紅霞,本著贖罪心態,一直在那裡做看管和掩護。
近期的書信裡,反複提及“日期臨近”了,這表明,茆竹山的策劃快到收尾階段。
這裡,肯定不是指幫冉秋萍複活邱敏敏,應該是茆竹山自己的計劃。
可就在這關鍵時刻,潤生和陰萌各自背帶著撈屍人裝備進駐,冉秋萍那邊管著宿舍樓,搬運行李時應該也瞧見了自己和譚文彬的裝備。
她應該是在茆竹山師徒那裡見過相似的東西,彙報之下,覺得事情敗露,有外部來的撈屍人齊聚於此,打算破壞他們的計劃。
在最近的一封信裡,冉秋萍就對自己女兒寫了相關內容,具體描述了自己四人,還說女兒彆怕,媽媽會和你一起將他們解決,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止她的乖女兒回到身邊。
看完了信,女孩停筆。
李追遠也意識到,女孩不是冉秋萍那一夥的,她似乎,是獨屬於這棟宿舍樓或者叫這一片宿舍樓裡的陰祟。
因為在冉秋萍的信封故事裡,沒有具體提到過她,隻在某封信裡,提到過一句:
敏敏,媽媽今天在宿舍裡撿到一雙好好看的高跟鞋,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媽媽就當做是你贈予媽媽的生日禮物了。
在男生宿舍樓裡,撿到一雙精致且保存完好的高跟鞋。
這很違和。…。。
但也不是說不通,可能有些男生打算買來送女友的,也可能是某些擁有特殊癖好的男生,自己想穿高跟鞋。
而女孩就這麼“纏”上了冉秋萍。
原因很簡單,長期和邱敏敏接觸,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變的死倒,也會導致運勢衰弱,容易被邪祟糾纏。
那麼,第一晚住進這裡時,自己聽到的高跟鞋聲音,難道是她知曉了冉秋萍要針對自己,所以提前來警告?
不,不是的。
李追遠搖搖頭,不是他不敢承認自己“恩將仇報”的錯誤,而是按照自己經驗,真的沒必要把這類陰祟存在過度擬人化。
她應該就是無聊了孤單了,想作弄人取樂。
第一晚,她想來找自己,結果被自己嚇跑了。
今晚,她趁著自己不在宿舍時,就去找陸壹玩了,把陸壹玩成那個樣子。
沒錯,陸壹現在是沒死,但普通人被邪祟盯上的後果,輕則神經衰弱、倒黴生病,重則不堪承受壓力與折磨,直接從宿舍樓上跳下去都有可能。
也就是陸壹運氣好,碰上了自己和譚文彬,要不然他可能就會成為以後學弟們口中的一則校園怪談,出現在寢室熄燈後的夜談會中:
“嘿,你們知道麼,我今天聽社團的一個學長說,我們這層樓以前住著一個學長,跳樓前穿著一雙女式高跟鞋……”
李追遠拿起皮鞭,搭在了譚文彬手上,女孩嚇得馬上縮回了手。
“好了。”
譚文彬聞言,也即刻抽回手臂,然後將凍得失去知覺的手放入自己衣服裡企圖用體溫來捂捂,但馬上又“哦哦哦”地把手抽出來,這是涼得自己身體都受不了。
“彬彬哥,塗黑狗血。”
這種症狀隻是一種“錯覺”,女孩沒有實體,哪可能真的把人手凍傷。
譚文彬立刻伸手去摸口袋,然後麵露尷尬,他那一盒印泥剛剛掉地上全撒了,總不能現在臨時去找小黑求點血。
“小遠哥,我的印泥……”
李追遠左手探入口袋食指按壓印泥,然後取出來在譚文彬手背上畫了一個符。
“嘶……舒服~”
像是凍成冰塊的手立刻化凍,酥爽得如同置身於鳥語花香。
譚文彬踉蹌地連續後退,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可臉上卻依舊帶著笑意。
這是感知上出現劇烈反轉,從而形成了一種“飄飄欲仙”的錯覺體驗。
要是自己來握筆,隻會覺得手背微涼,可同樣的程度,不同人的體感可以天差地彆。
可誰叫女孩不敢握自己的手呢,這個時候也就隻有彬彬能上了。
一些誌怪故事裡,老道士老和尚身邊總是會帶一個小徒弟,如果真按傳承弟子來論,明顯隔著好幾個輩分,犯不著自己親自帶小徒。
主要是因為,一些手段法門,道行高深和意誌堅定的人,他自己不太方便用。…。。
就比如各類玄學門道裡都會出現的“請神”,道行越高的人越是不容易請下神,因為被請的也害怕被你給吞了或拘了,反倒是那種入門了造詣卻不夠深同時身體素質比較好的,更容易請神成功。
譚文彬終於恢複了過來,站起身。
“彬彬哥,你怎麼樣了?”
“沒事,恢複了。”譚文彬麵露嚴肅地說道,沒辦法,他總不能說自己剛剛還挺爽的。
“嗯。”
“剛剛寫的是什麼?”雖然筆是他握的,但具體密密麻麻寫了什麼,他還真沒來得及看清楚。
李追遠簡單概括了一下內容,譚文彬聽完後說道:“那就確認是他們算計襲擊咱了,那咱就按照原計劃,明晚上將軍廟,討要個說法!”
“他們出手時是奔著要潤生哥的命來的,可沒跟我們要解釋說法。”
譚文彬聞言,咽了口唾沫,馬上用力點頭,同時攥緊雙拳:
“對,弄死他們!”
大哥定了基調,那做小弟的隻能加碼不能做減法。
譚文彬至今還記得那天在河邊看見侏儒父子碎屍漂浮的場麵,更是記得前一晚遠子哥不惜把自己弄瞎也要報複回去的果決。
自那之後,每一聲“哥”的稱呼裡,那都是飽含實意。
誰真惹得遠子哥生氣了,那遠子哥就請誰家吃席,是席麵擺開都找不到人上桌吃的那種。
但不管怎麼樣,跟著這樣的老大,真的一點都不憋屈。
李追遠看向書桌上的女孩,開口道:“你的骸骨是不是就在附近?”
女孩點點頭。
“等我畢業離開這所學校時,我會幫你尋出骸骨,幫你超度,在這期間,你給我規矩安分點,不然我直接把你鎮了積功德。”
女孩再次點頭。
李追遠拿起桌上茶杯,看了看,發現裡頭空了,水剛剛被譚文彬喝完。
“哦,有的有的!”譚文彬馬上拿起熱水瓶給倒上。
李追遠指尖輕觸杯壁,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彬彬哥,弄點冷水來。”
“好的,哥,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