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是他鄉(〇六)(2 / 2)

不過她給人

說慣了,麻木起來,也不肯替自己分辨。

未幾紅藥將酥餅買來了,用新鮮荷葉包著,葉子上沾著油腥,又燙人,時修便主動接了去,隻遞了她一個,下剩的捏在手裡,漸漸燙得手沒了知覺。

歸家後顧兒隻問西屏那付七姐的行容,不問時修,信不過他,反正問他什麼他隻會說“沒留意”。

顧兒和西屏哎唷抱怨,“我常說悔不當初,那時怕他定了親心就野了,不肯好生讀書。誰知如今是讀書讀傻了,兩耳不聞男女之事,世上的女人隻叫分作兩類,活的,死的。”

時修暗自腹誹,還有一類,似乎是死了,卻在他家的土壤裡又一點點複活過來的,譬如西屏。

西屏聽顧兒說得發笑,掩著嘴並顧兒在榻上坐下,眼睛瞄著下首的時修。他隻規規矩矩坐在四足馬蹄凳上,一言不發,裝作沒聽見。

顧兒瞪他一眼,扶著鬢道:“造孽,他爹就是個榆木疙瘩,生下他兄弟兩個,一個呆子,一個愣子!一個不像我!”

“這回倒不能怨狸奴呆愣,實在是那位付家大嫂太會搶風頭。她家小姑子相看,她倒在席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大家的眼睛都隻能望著她,誰還留意到旁人?”

顧兒把蛾眉一夾,“這付家大嫂多大的年紀?”

“說是說二十六歲,不過打扮起來看著也就二十上下。”

顧兒心道不好,想必是個不安分守己的婦人,跟著這樣的嫂子能學多少好?因此自己就先將心思淡了,“算了,我看這付家太遠了,蘇州人,往後做了親家走動起來費時費力的,還是就在本城撿一個的好。”

時修暗暗看西屏一眼,少不得流露一絲謝意讚賞。到底是女人知道女人,從前憑他如何說,他娘也隻喋喋不休嘮叨他的不是,今日西屏不過三言兩語就叫顧兒主動打消了念想。

趁顧兒此刻是隻順毛貓,時修說了明日請仵作之事,要她千萬替他瞞著。西屏幫著敲兩句邊鼓,誇時修如何心存百姓,將來不免一番作為,顧兒心下高興,本來也懶得管,少不得應承。

次日午間,時修歸家用罷午飯,一麵打發玢兒去縣衙請那李仵作,一麵往西屏屋裡來。進門見西屏早已在外間備下了茶果,自己則放下門上的竹簾子,坐在臥房榻上針黹。

她沒聽見他進來,脖子放得低低的,身子像根給果子壓彎了的枝條,能使人不禁生出幾分憐惜。那細細的竹篾子將人一片片切碎了,看得益發不真切。時修在外頭閒踱兩圈,終於打簾子進去,“您用過午飯了麼?”

“我早和你爹娘吃過了。”西屏想起什麼來,朝他招招手,待他坐下,她去翻箱籠,取出五兩銀子放在炕桌上,“你替我給交你娘,我給她她不肯收。”

“這是什麼?”

“我到你們家來,總不好白吃白住,一日兩日好說,一月兩月的,誰家不過日子?我知道你爹是個清官。”

時修沒搭這話,隻問:“一月兩月薑家就能來接?”

西屏覺得他這“就”字有點微妙,像是嫌時日短,又嫌時日長。

她默然片刻,暗窺他一眼,笑道:“到底是一月還是兩月也說不準,那頭閒話消停了就回去。”

她這幾日自己忖度過,薑家終究不能撇下她不管,那樣富裕的人家,沒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怎能輕易將媳婦丟棄在外頭?何況她知道,她對他們還有用處,一向做生意的人都是物儘其用。

“總之不會長年累月丟我在這裡的。”她從容地彎起唇角來。

時修沒話好說,說什麼都覺得有點不對,有絲鬱塞悶躁。他去拿她的繡繃看,“又是手帕。”

似乎有點嫌棄嘲諷的意思,西屏也不確定,劈手奪了回來,“我帶的衣裳鞋襪足夠穿,就是手帕不夠使。說起這個,請你外頭替我買些碎料子來,你娘不肯收我的銀子,我也不好使你們家的料子。”

時修爽快地將那錠銀子掖入懷中,“回頭我替您給她。”

說話間玢兒引著那李仵作進來,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先是個走街串巷的野郎中,後來年歲大了,怕走不動,捐了幾兩銀子,在衙門裡謀了這項安穩差事。

所以技藝不精,隻能說個大概粗略,“從當日屍身情形來看,胸前,腹上以及胳膊上隻有淺褐色的勒痕,不見血蔭,可見是先給人勒脖子勒死了,再綁在樹上。”

時修點頭道:“倒和我推算不差,手腕上沒有束縛痕跡,也沒有掙紮痕跡,不像是活著給人綁起來的。還查檢到什麼?有沒有其身份上的線索??”

“那女子皮膚細膩,手腳嫩滑,裹了腳,必不是窮苦人家出身,那些衣物也可以斷定,連內衣都是熟羅的,鞋襪也是上好的緞子。衣裳包裡有一支金絲編的挑心,一副金珥璫,還有一個金鑲玉的手鐲。”

時下有些婦女打首飾專愛在上頭刻下自己的姓或名,時修忙問:“這些東西一並帶來沒有?”

那李仵作忙將個包袱皮呈在圓桌上,“連衣裳首飾都在這裡。”

向來物證沒有縣令縣丞準許,不能私自帶出衙來。可見魯大人是曉得他來回時修的話,正樂得躲清閒了。

時修輕蔑地釘他一眼,低著頭翻看那些物證,皆沒有刻字署名。而後忽然想到什麼,又翻那幾件衣裳,是一件輕薄的銀紅長衫,一件玉白橫胸,下頭則是一條珍珠粉袴子,一條玉色褶裙。

“就隻這些?”

“都在這裡,衙役拿回來時還包著,連首飾還在,想必是全的。”

清明前日天氣寒冷,誰家女子隻穿這點輕薄衣衫?若說貧寒穿不起,又不像,衣裳又都是好料子。時修摸著衣裳料子,似低聲自喃幾句。

李仵作正湊著腦袋聽,還沒聽清呢,又聽見臥房裡有個女人說:“狸奴,那幾件首飾你拿來我瞧瞧。”

抬頭一望,竹簾子後頭綽綽站著個女人,窈窕身姿,縹緲情韻,隻看個影已令人魂飄魄離。卻不知是姚家什麼人,竟敢直呼小姚大人最忌諱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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