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先往門上吩咐套車去了。西屏挽好頭揀衣裳,又不穿那男人的袍子了,仍換自己的衣裙。反正差不多認得的人都看她是個輕浮婦人,索性破罐破摔的坦然起來。
及至到門前他見了,有點詫異,卻沒問緣故,隻拖著傲慢的調子說:“正好,我看您穿我大哥的衣裳也彆扭得很。”
她橫他一眼,“怪了,你有什麼好彆扭的?”
他沒答,笑著將臉偏過去,那意態好像在說“你管我呢”。
天氣漸暖,聽不絕的鶯啼鳥噪,窮的人穿兩件破布緇衣也肯出門了,街市上很有一番喧囂。月鉤子橋更是熱鬨,又趕上下午,許多吃酒耍樂的官人相公來人家擺台,妓家門內無不是蘭麝吐香,釵光映柳。
許家東廂樓上也有人擺酒,想是二姐扶雲有客,西廂卻是悄悄寂寂的,所以許媽媽一見時修便高興,少不得哄他也吃台酒,忙不迭請進門來,招呼月柳下樓來迎待。
未幾月柳迤行進門,先就噘起嘴嗔怪時修,“二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想必也是來問案子的?還有什麼可問的,我們知道的都說清楚了。”
時修給她嬌瞪得渾身發僵,隻是尷尬笑笑。
那許媽媽默契地來拉扯她到他跟前,“說的什麼話,不問案子,難道就不興小姚大人也來擺台把酒
吃?大人是惦記你,特地來照顧你的生意的,小姚大人,老身可說得是?”
時修隻得點頭,“很是,很是。”
許媽媽忙就吩咐姨娘在月柳房中治酒席,又不好不請西屏,“您老也一道屋裡去坐坐,我們月柳的小調唱得好呢,等我這裡收拾收拾,也上去陪你們。”
西屏便跟著上去,月柳的房間雖不大,布置得也十分精巧,家具一應俱全,一則圍屏隔開裡外,她細細一嗅,還是沒有嗅到那股異香。
月柳自從曉得她是時修的姨媽,再不對她心存嫉意,殷勤地請她坐下,親自奉送茶果,嬉笑道:“也真是稀奇事,姨太太竟然肯到我們這樣的人家來,尋常的姑娘奶奶經過我們門前還要快著步子走,生怕人家誤會她也是我們家的人口似的。”
西屏回一抹柔和的笑,“算起來各門另戶,家家不同,你們的不同和大家的不同,也沒什麼差彆。”
“姨太太說話像打啞謎,我怎麼聽不懂?”月柳俏皮地笑著,坐去時修身邊,手上養成的習慣,又給他剝鮮荔枝。
時修搖著手笑,“自上回在姑娘家坐了那一陣,回去後我跑了兩日的肚子,再不敢吃了。”
西屏和月柳都憋不住笑起來,西屏道:“姑娘讓他自便吧,他在家也不管丫頭這樣細致伺候。”
時修笑著看她一眼,她少到他屋裡去,不知是怎麼連這些細枝末節都知道,難道格外打聽過?
一時許媽媽並姨娘端酒菜上來,一麵擺,一麵問:“小姚大人今日不來,我還要去問您呢,我們玲瓏的屍首幾時能入殮啊?總不能一直擱在衙門裡頭吧,這天也漸漸熱了。”
“這兩日就可以去領回家了,該驗的都驗完了。”時修放下茶盅,“敢問媽媽,許玲瓏在外可與什麼人結過仇?”
月柳先嗤了聲,“她!處處得罪人哩。”
許媽媽打了她一下,笑道:“要說得罪人嚜,在外頭赴席,席上也不單一家的姑娘,大家爭風吃醋也是常有的事。可要說深仇大恨,哪裡至於?大家至多是為混口飯吃,那席上坐的又不是親老公。”
“那她有沒有說起過曾和什麼人吵鬨的事?”
“那不就是我囖?”月柳不屑道:“她也是個外強中乾,在外頭敢和誰吵鬨呀,隻有回家來欺欺我罷了。”說著一吊眼,“咦,你又懷疑是我?”
許媽媽又笑道:“玲瓏清高孤傲,在外就是和人有些磕碰,也從不與人吵嚷,她覺得那是低了她的身份。人呐,得勢過一時,就當是一世。”
這就怪了,那會是什麼人,勒死了她,還要她下跪臣服?西屏蹙額想著,恰看見對麵東廂推開了窗,立時有一陣嚷鬨浪頭似的撲過來,聽聲音有些耳熟。
“像是魯家大爺的聲氣。”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