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熠討厭夏天。
他生來體溫高於常人,伴隨夏天而來的高溫讓他心情燥鬱、脾氣惡劣,稍有不順,就是滔天怒火。
他沒有朋友。
唯一的同伴是他的保鏢。
還有一條小蛇。
它通體翠綠,脖頸細長,三角形的大腦袋,一雙血紅的眼珠,時不時吐著長長的芯子,機警又凶戾。
霍熠很喜歡它。
當然,出於冷血動物的緣故,他更喜歡它纏在手腕間的冰涼感。
很舒服。
霍熠愛不釋手,一次見它盤旋著茶幾上的果盤,果盤裡放著幾串亮晶晶的青葡萄,給它起了個名字——小葡萄。
小葡萄除了喜歡青葡萄,還喜歡溜出去玩。
霍熠體質特殊,甚少外出,偶爾心情好,時機對,會帶它出來逛逛。
比如此刻。
黃昏時候,日光黯淡。
而明熠樓前的青石板大道兩旁樹木參天,鬱鬱蔥蔥,分外蔭涼。
霍熠懶散散走在青石板大道上。
小葡萄略微興奮,貼著他的手腕盤旋爬到了他的肩頭。它大半的身體躲在襯衫裡,隻冒出個三角形大腦袋,一雙血紅眼珠滴溜溜亂轉。
忽地,前方駛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豪車。
速度緩緩,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下了。
稍後,兩側車門同時被打開。
宿命就這般降臨了。
十六歲,霍熠初見餘笙笙。
女孩兒怯生生站在大嫂餘盈的身後,微側著頭,露出一張精致的瓜子臉。
她的皮膚很白,是病弱的蒼白,近乎透明的顏色。
眉毛長而纖細,一雙杏眼澄靜如水、溫柔繾綣,眼角還微微上翹,帶著幾分欲說還羞的情態。
她的鼻子很秀美,唇很小,嫣紅而豐潤,微微抿成一條線時,像極了他房間裡掛著的古典美人畫。
真的太像了。
她還穿著一身素白的改良版旗袍裙,弱質芊芊的姿態,外罩著一件紅豔豔的鬥篷。因了身材嬌小,鬥篷從頭披下來,長而沾地。
正是夏天的時節,這麼個打扮,實在讓人驚訝又驚豔。
她怕冷嗎?
她是誰?
霍熠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眸光帶著審視的犀利。
餘笙笙被他盯得有點心慌,眼神怯怯的,咬著唇,“小叔”或者“三爺”,這麼個稱呼怎麼也喊不出口。
他看著跟她同齡,十六七歲的年紀,站在逆光處,隱約可見精致的五官。膚色極白,狹長丹鳳眼凜冽而森寒,眯著眼時,連眉梢都似帶了戾氣。
他個子很高,看人時,視線下移,削薄的唇線微微勾著,透著幾分高傲和輕狂。
他忽然邁步走過來,身上是白襯衫搭配黑色休閒褲,褲腿被卷了起來,一高一低,露出白皙漂亮的腳踝。而在那左腳踝的位置還係著一道紅繩,祈福辟邪的寓意,足可見這是個備受寵愛的少年。
姑姑說,他叫霍熠,跟她同齡不同輩,是老夫人的老來子。
人稱,霍三爺。
還沒成年的霍三爺。
最得老夫人偏寵的霍三爺。
地位非比尋常。
餘笙笙心裡想著,正要開口喊人,他已經把目光轉開了。
霍熠看向餘盈,並不說話,目光微冷,帶著問詢:她是誰?
餘盈是霍家長媳,霍宅的半個女主人,美麗而優雅,見人三分笑:“三爺,巧了,你也在,來見見我的小侄女。她叫餘笙笙,要來家裡住一段時間,你們同齡,不拘於身份,倒可以多親近。隻一點,不許欺負她哦。”
最後一句,明顯是打趣的話。
他挑了下眉,依舊沒說話,態度冷淡。
餘笙笙早從小姑那裡聽聞過他的性情,桀驁不馴、陰晴不定,現在見了真人,又多了個傲慢無禮的認知。她有些忐忑,白皙纖細的手指絞著衣裙,不知道作何反應。
餘盈將她的局促儘收眼底,展顏一笑,拉起她的手,親昵道:“這是霍熠,按著輩分,你該喊聲小叔,不過,你們同齡,若是不好意思,跟著你表哥他們喊三爺也行。”
餘笙笙反應過來,忙低頭喊人:“三爺好。”
霍熠皺起眉,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餘笙笙覷著他的臉色,心間惴惴,又斟酌著言辭,改了口:“小叔……好?”
霍熠眉頭皺得更深了,神色也帶著幾分不耐:“霍熠。”
他的聲音清冷、低沉。
薄唇吐出兩個字,言簡意賅,也暗藏幾分淩厲。
餘笙笙知道這是位難伺候的爺,聰明的人,自該順從他的意思,可素聞霍老夫人治家嚴謹、作風尚古,極重尊卑,她如今寄人籬下,若是直呼其名,被彆人聽去了,便是冒犯且無禮了。
餘笙笙越想越為難,咬著唇,久久沒有後音。
餘盈看到了,心思靈透如她,眼眸一轉,笑著插話:“喊霍熠也行,你現在是客人,沒那麼多規矩。”
餘笙笙得到暗示,微微放下心來,輕喃了一聲:“霍熠,你好。”
她溫婉含蓄,麵上還帶著點拘謹。
霍熠看的清楚,麵無表情,唇角微勾,伸出了手。
這是滿意了?
示好的意思?
還真是陰晴不定。
餘笙笙想著,不敢耽擱,也禮貌地伸出手且回以一笑。
可下一秒,她的笑僵在唇角。
目之所及,他的手臂上,一條通體翠綠的蛇從他衣袖裡探出腦袋,血紅的眼珠,對著她吐著長長的芯子。
啊——
餘笙笙嚇到失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暈了三天。
期間,她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還做了一個漫長而可怕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