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在半天之後,當林雪涅下班回家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夠看到對於這件事感到義憤填膺的德國人在街頭所作出的演講。有許多路人在聽到了那個人高亢的聲音時就圍聚了過去,並在那名作出了演講的德國男人每每說到精彩之處的時候發出讚同的聲音。
在經過那些人的時候,林雪涅隻是稍稍停下了一會兒腳步,而後就因為出門前戀人的叮囑而繼續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無論如何,此時街上的那種與她所身處的時代全然不同的氣氛依舊還是會讓她感到有片刻的失神。
在半個多世紀之後的歐洲大陸上,就算是發生了比這嚴重得多得多的襲擊事件,街上也隻會出現鮮花蠟燭,以及勸說人們不要去仇恨的,輕柔的聲音。
但是在這裡,卻到處都是高喊著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聲音。
在經過一家肉店的時候,林雪涅以比往常更快的速度進去買了些東西。而在她出來的時候,街上的一個正在獨自玩著風車的小男孩卻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見著這個小男孩就要踩著小鴨子一樣的步子從人行道上走到馬路上去了,抱著一袋食物的林雪涅不禁快步走過去,並拉住那個小男孩。
“你的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望向林雪涅的樣子似乎有些迷茫,隨後他的臉上就露出了童稚的笑臉,並朝著林雪涅身後看去。幾乎就是在那個時候,一個先前還在商店裡買東西的男人衝了出來,並很快一把抱起孩子。直到他把這個小男孩抱起來,這個看起來顯得有些緊張的男人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可能會有些嚇到自己眼前的這位小姐了。
他朝林雪涅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應該說一聲請原諒還是彆的什麼詞。於是林雪涅向他開口問道:“你是他的父親嗎?”
“是的。”隨著男人的這句回答,被他抱在懷裡的這個小男孩也正好笑了起來,並喊了他一聲“爸爸。”
聞言,林雪涅很快就說道:“那你以後可得注意了,他剛剛差點就自己走到馬路上去了。”
男人朝林雪涅點了點頭,並說了聲謝謝。可是在那之後,他就用另一門語言和自己懷裡的兒子說起了什麼。這是一門林雪涅雖不懂,卻能夠辨認出語種的語言——屬於猶太人的語言,希伯來語。
看著眼前的父子倆之間的相處,也聽著眼前的那名父親對他的兒子說出的,嚴厲中又帶著許多愛意的話語,林雪涅到底還是停下了已經邁開的腳步,並轉回身來對那名父親說道:
“請原諒,也許您會覺得我有些冒昧。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請儘快離開德國吧。這裡對於猶太人來說,不會再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地方了。而且它還會變得越來越危險。”
可沒曾想,林雪涅的這番話語非但沒有讓眼前的這個說希伯來語的男人對她道一聲謝謝,反而還讓男人流露出戒備的神色,並且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了她。
林雪涅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在離開之後還要時不時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麼吃人野獸一般看她的父親,看著他抱著自己的孩子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而後,她才茫然失措地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襲擊事件的一天之後,仿佛每個德國人都知道了那名受襲的外交人員“恩斯特·馮·拉特”的名字,並且仿佛每個德國人都在關心著這名身中兩槍的,對於猶太人其實還有著深刻同情的29歲外交秘書的傷情,希望他能夠奇跡般地好起來。
可他的醫生終於還是在兩天後,也就是11月9日的晚上宣布了他的不治身亡。
這是一個對待猶太人素來強硬、也有著曆史悠久的反猶傳統、甚至在一百多年前就曾把許多在本國居住的猶太人趕去波蘭的國家。
當他們得知了“恩斯特·馮·拉特”之死的時候,他們究竟會是有多麼的憤怒。
而當納粹的高官們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則正好要開始啤酒屋政變15周年的紀念活動。
15年前,納粹黨的領袖阿道夫·希特勒正是在這間啤酒屋裡發動了政.變,意圖推翻魏瑪共和國的統治,卻是並未能夠得償所願,甚至還被巴伐利亞政府解散了他們的衝鋒隊,也將阿道夫·希特勒送進了監獄。
現在,當年的失敗者已經奪取了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成為了絕對的統治者。而納粹黨的高官們就聚集在這裡,看向坐在正中位置的阿道夫·希特勒,等待他因恩斯特·馮·拉特之死而發表演說。
雪一般的沉靜代替了冬日的啤酒屋裡本應有的暢快與熱鬨。而在這片沉靜中,出席了這場紀念活動的納粹高官們卻分明聽到了寒風呼嘯的聲音……
大火燃燒起來。
它照亮了那些遍布德國的猶太教堂、商店、與住房,與散落滿地的窗玻璃碎片,還有叫罵聲和哭聲一起劃破黑夜,成為了一幅名為“水晶之夜”的畫卷。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