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洞穴出來,就到了花圃。
上次走得匆忙,陳守明的慘死、以及遲貞的嫌疑,都讓褚南潯倍受打擊,所以花圃裡具體情況如何,他根本沒有心思細看。
好不容易從陰影中走出來,這次上山,褚南潯打算從花圃裡找些生命力強的枝節老樁,看有沒有機會救活一部分。也不說移植出去,至少讓它們在陷虎山活得好好的,讓他以後采藥方便些,不必四處求告。
相隔不過半月,看著滿目瘡痍的陷虎山故地,褚南潯不禁想起了陳守明還在時,山頂是如何的生機勃勃。
天色向晚,此時不是找樁的好時候,他沉吟良久,領著遲貞往屋側的一塊空地走去,那是陳守明的葬身之地。
小小的墳堆,是陳守明最後的歸宿,被褚南潯牽著,遲貞想逃都邁不開步,隻好蹲了下來。
手捏著乾癟木牌的邊緣,她腦子裡莫名浮現出一個人影,那人的身子乾癟,猶如木牌一樣,骨相儘顯的臉上,幾根稀疏的胡子從下巴鑽出來,枯瘦的手上全是老繭,一處光滑的地方都找不到。
遲貞沒見過陳守明,光聽聲音,她隻能想象出這麼多。
她摸著木牌上的刻字,筆力強勁、行文飄逸,依稀能判斷出是褚南潯的手跡。
“南潯,你給他磕個頭吧,我不能。”遲貞緩緩開口。
陳守明與陳守元是親兄弟,遲貞忘不了陳守明的恩情,亦忘不了陳守元的惡業,她有心給陳守元磕頭,卻彎不下這雙母親所生的膝蓋。
“好。”褚南潯輕輕答道,也不問為什麼,就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山上數月,陳守明與褚南潯早有師徒之誼,磕幾個頭對他來說,是應該做的,如今不過是連著遲貞那份,磕得更虔誠罷了。
“師父,”一旁的阿柔似乎有所感悟,“如果有不方便,阿柔可以代勞。”
遲貞像是沒聽到,默默地蹲著,不發一言。
阿柔猶豫著,不知該何去何從,一低頭,看到褚南潯連眨幾下眼皮,立刻會意地跪了下來,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口中念念有詞。
“老前輩,弟子乃歸州女俠紅衣遲三娘門下,名喚溫柔。弟子沒見到老前輩的樣子,也不知道老前輩的生平,但老前輩能讓師父和師爹兩個人都稱頌不已,那一定是德高望重的,人品毋庸置疑。阿柔今天給您磕三個頭,願您在地下有知,活得有滋有味,也請您保佑師父和師爹有情人終成眷屬,師父的身體早些康複,也保佑阿柔早日學會本門武藝,光耀溫氏門楣。”
一長串的詞念下來,令褚南潯側目,“阿柔,陳老前輩不是廟裡的菩薩,更不是月老,你說這麼多,他光記,都要費半天功夫呢!”
“啊?”阿柔費解,話本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再來,她也沒說什麼過分的事吧?而且她是以弟子的身份磕頭的,也不算違背遲貞的意思。
“你今天的話著實有些多了。”遲貞起身,往茅屋的方向走去。
斷壁殘垣,遲貞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受出來。
她挖空記憶,卻怎麼都想不起房間的布局,腳下更是不斷地踢到木板、黑炭,還好褚南潯及時趕到,才沒有讓她摔倒。
“咱們去前麵吧?”褚南潯提議道,順便從殘垣中找了盞好的油燈出來。
茅屋前的台階,是他們在山上待了兩個月,最愛去的地方。有時候是三人一起,談笑風生;有時是遲貞獨坐,聽褚南潯和陳守明在花圃、土池裡勞作。
短短幾天,一切都變了模樣。
台階凹凸不平,坐著並不舒服,三人都是瘦子,常常被硌得骨頭疼,今天換了阿柔在中間,總算沒有那麼難受。
“師父,我今天練得還可以嗎?”阿柔微微探頭,瞥見遲貞臉頰上的晶瑩,示意給另一邊的褚南潯看。
隔著遲貞,褚南潯看不真切,幾次才搞懂阿柔的用意,但也不知道阿柔在指什麼。
他假裝拍灰,尋機站了起來,借著殘存的日光,總算看到遲貞的臉,竟然是單邊落淚。
認識這麼久,褚南潯極少看到遲貞落淚,驟然看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見遲貞淡然靜默,顯然不想讓彆人知道,於是也假裝沒看見,眼神叮囑阿柔彆大驚小怪。
阿柔接到囑咐,立即把頭低了下來,一隻手在台階上畫圈圈,也不指望遲貞能回答她剛才敷衍的問題。
褚南潯站了一會兒,又挨著遲貞坐下,三個人或俯或仰,都不說話。
時間漸漸流逝,天邊完全黑了,隨著油燈被點亮,整個陷虎山,就隻有台階上這一點熒熒之火。
“練得還可以。”幾乎在燈亮的同時,遲貞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左右二人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竟然在回答阿柔之前的提問。
她一打開話匣子,邊上的二人頓時鬆了口氣,氣氛也鬆快了起來。
“師父,咱們今晚就坐在這裡嗎?”阿柔好怕遲貞說一個“是”字,山上的天氣不比山下,風又多又大,二十年高山生活,阿柔已經體驗夠了。
“南潯明早還要采藥呢。”遲貞沒有起伏地說道,答案不言而喻。
阿柔長歎一聲,試圖掙紮一下,“藥差了這麼多,就算找到一種,一時半會兒也湊不齊其他的,而且這些毒草已經適應了山頂的環境,說不定隻要一場雨,它們就活了,貿然帶下山,會不會不太保險?”
“你說的有道理,我倒沒考慮到這一點,”褚南潯點頭表示讚許,“現在知道路徑上山的就我們三個,把這裡作為秘密的藥材基地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強行挖藥下山,成活率不能保證不說,萬一被其他人采了,還平白無故害了彆人的性命。”
“對呀,對呀,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阿柔站起來,拍著手道。
她見遲貞坐著不動,又乖乖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