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黃藥師輕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
兩人跟著黃藥師穿過竹林，便看見前麵有一座精舍，那大抵便是黃藥師的住處了。
陸楠於桌前坐定，抬眼道：“第二局，弈棋。”
下棋嘛，也就那麼回事。陸楠覺得這個真的是相對簡單得多的了。
陸楠下得隨意，黃藥師也下得隨意。或者說，對他而言，他並不覺得陸楠有那個本事可以贏過他。否則他怎麼會第一把就隨隨便便就認輸了。他當然不會是想輸，隻是他自認為後兩把，他絕不會輸罷了。如果不是十年前的承諾，他甚至都不會想同陸楠進行這樣無謂的比試。
陸楠下得毫無章法，甚至看起來是一點都不懂怎麼下棋。黃藥師唇邊譏誚的弧度一閃而過，便已經變作了麵無表情。
陸楠當然看見了，然而她十年前就已經領教了黃藥師這個古怪的脾氣，那時候比之現在還要古怪十倍。所以她權當做是沒看見，仍舊隨隨便便的下著她的棋。唇邊甚至含著笑意，說不清的寫意。
陸楠手握成拳輕咳了兩聲，緊了緊披風的領子，而後擱下了棋子，唇角笑意仍舊一成不變：“你輸了。”
黃藥師眉頭一皺，便看向棋局。看清的那一刻起他的臉色便已變了。他本不至於如此大意，然而陸楠的棋風太具有迷惑性，他不自覺就含了輕視。輕視敵人，自然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陸楠從袖口掏出帕子，輕掩了唇角，便將帕子又塞回袖口：“若是不服，再比一場也不妨。”她本就是想讓他服的，然而她開始時要是說讓他莫要輕敵，黃藥師也未必會聽，打服了再講道理，拳頭大的是老大，曆來都是如此。
“輸了就是輸了。”黃藥師冷然道。
“我並非激你，我認真的。你輕了敵，輸了實屬正常。我們堂堂正正的來一把。”陸楠認真說道。
黃藥師顯然是不服的，聽了陸楠的話，他神色微動。陸楠一笑，便推了棋盤，將棋子揀回棋盅。
“來吧。”陸楠咳嗽了一聲道。
“白子先行。”黃藥師道。
陸楠也沒有推辭，便下了一手。她下棋的風格仍舊看起來格外散漫，然而細究才會發現，前一步她走的好似廢棋的一子，到後麵往往會發揮格外大的威力。她似乎走一步，就已經看見了百步後會是什麼樣子。奇子屢下，防不勝防。
這一盤，便已下到了午後，中途黃蓉來找過黃藥師，陸楠便讓楊康哄走了小女孩。下棋期間，陸楠不住的咳嗽，血跡染了整整三條帕子。黃藥師看在眼裡，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輸了。”黃藥師終是罷棋認輸。
陸楠微微笑了起來。取巧自然會勝過黃藥師，卻絕不能讓他心服口服。她所要的，絕不是取巧得來的勝利。
“那麼，第三局吧。”陸楠先一步道：“對於對手的尊重，應當三局比完？”第一局黃藥師認輸，第二局他輸了，而第三局就沒有了開的必要。也因而陸楠有此一句。
“醫術。比什麼？”黃藥師站起身來：“我去尋兩個啞奴來。”
聽他的意思，竟是想要以這啞奴做比試醫術的道具。
陸楠搖了搖頭：“不必了。”她阻止了黃藥師道：“內容由我定，不是嗎？”
黃藥師看著陸楠，慢慢點了點頭。
“什麼都可以？不如便來看看我的病？”她隨口一說道。
“好。”然而陸楠卻沒有想到，黃藥師竟是一口答應了。她本是玩笑，說說而已。
如果這個時候說她是說笑的，以黃藥師這古怪脾氣，怕不是會覺得她愚弄於他。
陸楠歎了口氣道：“那便看看我還能活多久吧。”她又笑了起來，似乎毫不在意：“誰若猜得準一些，誰便贏了。”仿佛提及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未免說我為難你，脈都不讓你把，就讓你定下結論。望聞問切四字我還是知道的。懸絲診脈可敢一試？”陸楠仍舊笑道。她跟黃藥師還沒有那麼熟，熟到可以把脈門給他把脈。
黃藥師的神情有些複雜。也許他想的是，陸楠千方百計贏了他一遭，就是為了借他的醫術，救得自己一命，卻不料她竟提出了這樣的比試條件。刁鑽古怪至此，一如她的棋風。
“心脈受損至此，你竟還能活著。”黃藥師把完脈後大奇道。
陸楠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激烈咳嗽了起來：“我這人，就是命大。”她這樣說了一句，道：“猜吧，我還能活幾個月。”
“不過一月。”黃藥師冷靜指出：“原本你一直調養得很好，又有神醫為你續命，本再多活半年不成問題，你自己卻奔波勞累，徒損壽命，愚昧至極！”
“好，一個月是吧。”陸楠笑了起來：“那我便定要活夠兩個月！”
“如果我輸了，你儘可來掘我的墳做花肥。如果我贏了——”陸楠的笑意便猛的收斂，那副和善的樣子，仿佛隻是夢裡：“那便還請東邪前輩，收了你這目中無人，睥睨眾人的毛病！天才故可狂妄，卻也不必如此不可一世！”至於第一局黃藥師因狂妄而有的讓局，陸楠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你——”
陸楠卻已經轉頭離去了。
黃藥師一揮袖，彆過了頭，似乎氣得不輕，卻到底沒有追上去。
而楊康許是擔心陸楠，雖然因著陸楠的要求去同黃蓉說話，卻一直注意著精舍裡的動靜，見陸楠出來，他便簡單向黃蓉告了彆，轉身迎了上去。
兩人離開了桃花島。
兩個月後，桃花島外傳來消息，“上邪”陸楠病逝，這個曾經臥底過金國的英雄，多年後被發覺臥底身份，慘遭金國迫害，他努力頑強的活著，然而生命終究走到了末途。
消息傳出，武林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