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1 / 2)

第二天,石城人都很沮喪。

他們傾城而出,找了一天一夜,附近的山上也搜了又搜,始終沒有找到逃脫的河神新娘。

連其他新娘口中,那個拐帶新娘的外地乞丐,也沒有人見到過。

豪紳大戶們都驚怒,抓了逃跑新娘的父母,拷問:“你女兒到底在哪裡?”

逃跑的新娘喚作小蓮,王姓。

她的父母是鄉間的小農,還兼著木匠、接生婆的活,攢下了一點家業,一些薄財。二人無子,育有三女。大姐招贅,二女出嫁,剩了個小女兒,卻被大戶帶走,說要去祭祀河神。

王家老夫婦哭成個淚人,麵對著驚恐的女兒女婿,麵對著手持利器的大戶家丁,忍淚吞聲,還是將小女兒送上了花轎。

此時聽到小女兒竟然逃脫的消息,王家老夫婦,又喜又驚又憂又懼,哭著說:“小人不知,小人真不知!”

他們如實說,女兒根本沒有回來過,自己也不知道女兒現在哪裡。

但還是挨了打。

豪紳們餘怒未消,當即把小蓮全家都關了起來,並放出話去,說小蓮如果不回來,她全家都討不了好。

即使是傳了幾重的話,那“討不了好”四個字,仍是咬牙切齒。

豪紳大戶們家中,平時對交不出租子的佃戶,就沒少做打死打傷,乃至剝皮抽筋的事。死幾個鄉下人,族法宗法在上頭,胡亂報個理由,連縣衙門都不管。

如今王小蓮家,一個小小的木匠之家,拿了他們的“聘禮”,卻還敢縱女私逃。若不叫她全家付出代價,他們大族的臉往哪裡放?真當他們是泥菩薩?

其中更有一族,名義上是王小蓮的本族,都姓王。雖然王家跟小蓮家已經是隔著好幾代的,關係早就疏遠,仍算同族。

王家聽說跑了的是遠方族親,更覺臉上掛不住。當場拿了王小蓮的大姊夫,吊在城門口示眾。

但王小蓮暫時還是沒出現。而再過一日,就是立冬,也就是河神娶親的吉日。

三十年來,河神都要求他們,必須在立冬之日送嫁少女。否則,哪怕是耽誤一日,他也不肯饒恕,必定水淹石城。

石城大戶們商量過後,決定,還是得先再選出一位新娘來,以待後日。便去請在他們當中頗有分量的李員外。

誰知,李員外來到廳上,神色凝重,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昨夜三更,看見了一隻黑貓。”

廳內嘩然。都說:“你怕不是看錯了?”

李員外說:“怎麼會看錯?那兩隻綠招子,跟鬼火似的。我來遲了,也是為這件事。昨夜,我讓家裡剩下的人,都出去找貓,找了整宿,我連打個盹都不敢。”

王老爺說:“二十年來,我們城中雖有貓,卻再沒有黑貓。莫非是外麵跑進來的?”

“不敢大意啊!”李員外說:“再分一半人手,去找那隻貓。”

孫老爺說:“最近怎麼風波頻生?先是跑了河神新娘,再是城裡又現黑貓。”

“員外,如今眼看著那個逃跑的丫頭一時半會找不回來。卻不知,縣中臨時還能找出幾家符合河神要求的淑女?城中差不多的女兒,早就都嫁了。”

因每年都要祭祀河神,而河神隻要未婚的少女。因此,石城頗有早婚的風俗。有些父母疼愛,又不好舉家逃離的石城平民,早早地將十二三歲的女孩兒都嫁了人。

因此他們遴選的女子,平均年紀也越來越小。

像今年跑掉的這個,也就隻十三歲。

李員外捋著胡須:“平民之家,現要挑選,實在不易。隻能往更富庶一些的去找,請他們割愛了。城南的那家布店,不就有一個端正的漂亮女兒?聽說那賣布的疼愛得不行,對著求親人東挑西撿,長到十六歲了,尚未許親。”

其他人會意:“他既不要凡人當女婿,那就與河神結親!隻那賣布的倔得像頭驢,又略有家資,他要鬨起來,怎麼辦?”

李員外說:“給他點錢,讓他點生意。再要鬨,有那不明是非的鄉下小子,定會覺得都是他不肯獻女,讓全縣才無法得到河神庇佑,無法豐收。那萬一起了怨恨,他那老骨頭,挨得住幾下亂棍?”

王老爺大笑起來:“是極是極!鄉下人愚昧!”他拱拱手:“慚愧是我王家出了個這樣悖逆的族親,此事,就交給我辦吧!”

*

小蓮今天心神不寧。

她傻坐著已經很久了。

早上,丫鬟們上樓來送換水、拿衣服,都被李秀麗阻攔,就說今天心情不好,獨自安靜,不想看見任何一人上樓。

以往,定有人勸說,說蓬頭垢麵,早上賴床,是無有禮數。

但自從三小姐“死而複生”,脾氣比以往壞了何止十倍?

府內的下人們一些尋常的古怪要求,都不去忤逆她了,隻要她肯老老實實呆著,不試圖逃跑就行。

中邪後的“李小姐”,竟反比過去十幾年間溫柔和順的李小姐,更多了一些自由。

丫鬟們也樂得輕鬆自在,就在一樓漿洗衣服,做些自己的事,一邊閒聊。

閒聊中,她們提到了逃跑的河神新娘,又說起城南布店家的錢小姐,說她可憐,今早被帶走的時候,差點一頭撞在柱子上,老父也急怒上頭當場暈倒。

又說那王家的女婿被吊在城門,進出的人都嚇了一大跳。說是再找不到人,那老小都要被掛上去。

小蓮當時聽到那裡,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想了一個早上,她終於下定決心,站起來。

“恩公,李小姐,我、我必須離開這裡。”

此時,恩公躺在床上,雖然睜開眼,但是一直在發呆——她已經知道恩公叫劉醜。

李小姐正坐在銅鏡前梳理頭發,還嘀嘀咕咕:“還帶改造頭發的啊?怎麼這麼長,要不要剪了?”

聞言,恩公沒有說話。李小姐側過臉:“去哪?”

小蓮的眼睛裡浮出淚光:“回去。”

“少了一個我,就又多一個人。”

“我的爹娘,我姊姊姊夫,我逃出來,連累他們......”

淚珠終歸是滴答滴答落在了地上。

她忽地跪下,朝床上發呆的恩公,重重地三叩首:“救命之恩,來世再報,是我麻煩了您。今晚,我會悄悄地離開這裡......”

李小姐不說話了。

床上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

音色好聽,但略低沉沙啞。

劉醜醒了,雙手交叉墊在後腦勺下,翹著腳:“我才不要什麼虛無縹緲的來生報答。要我救是你。送死也是你。煩不煩?就你那身手,半夜自己走啊?保準沒走出院子就被抓住。連累我和主......和李小姐。”

劉醜:“早就說了,你這個累贅。”

十三歲的小蓮被說的羞愧無比,抽噎不止,俯首而泣。

劉醜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抓撓了一下頭發,坐了起來,說:

“哭什麼?哭得真跟要來生一樣。解決掉罪魁禍首不就行了?你去收拾東西。”

小蓮說:“啊?”收拾什麼?

劉醜一指梳妝台上,李小姐的那些匣子:“這些啊,還有拔步床下的還有一些,給我分類整理起來,包裹得厚實一點,就用——就用那些被褥床罩、床單、衣服,剪刀隨便剪剪,整理成兩個包裹。快點,天黑前要理好。”

小蓮不解其意。

什麼“解決罪魁禍首”?為什麼要整理這些“包裹”?

她連想都沒想過殺死河神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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