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已至。
烈陽橫空, 萬裡無雲,藍得刺眼。
滿山遍野, 潑翠一樣明亮的濃綠。蟬聲聒噪。
池塘中的荷花開了,岸邊的美人蕉也垂水照影,黃狗趴在水邊吐舌頭。
大榕樹的深蔭下,一群頑童正在拿著草根,逗弄蛐蛐。
知了知了。
唧唧吱、唧唧吱。
蟲兒的叫聲此起彼伏。
孩童們光著膀子,拍著胳膊,也助力得起勁。
刺啦——遠處的嗩呐聲驚破夏日。
蛐蛐被高昂衝天的樂聲所驚,不再相鬥, 兩廂躥開。
孩子們站起來,一時都忘了蛐蛐,踮腳張望:“今天迎的是什麼神?”
遠處, 田野間門,走過一行村男村女,前呼後擁, 抬著車架,架上抬著個裝紅掛綠的泥胎像,喇叭嗩呐在前開道,驚飛雀兒, 嚇跑黃狗。
那泥胎彩塑,頭生雙角,凸長嘴巴,鯉魚須須。孩子們拍手說:“原來是龍王爺爺!”
“但不夠神氣!前天,去迎送子娘娘的隊伍,那才叫人多呢!”
“要我說,還是財神爺爺有麵子!聽說連縣城裡的人都跑出來迎接了。”
頑童們七嘴八舌, 討論起這些日子被迎來送去的眾神,誰更有麵子,更加神氣。
張老漢家的小兒,喚作菱角,是個孩子王,叉著腰說:“管誰神氣!我不鬥蛐蛐了,天天鬥,好沒意思。日頭這麼熱,我要下水摘荷花、找蓮蓬去!”
一個孩子怯怯道:“可是,媽說,這池子裡有水鬼!年年都會溺死人咧!”
菱角說:“那都是哄你們的,我去年夏天,就瞞著老爹,常常來這裡鳧水,從沒見過什麼水鬼水妖怪的!”
以往村裡的大人,如果看見,多少都會看著點他們,嚇唬他們說,池塘、小河裡,都有水鬼、水妖,不教他們隨意下水。
雖然這幾天,大人們個個焦頭爛額,忙著迎神請仙,沒人管他們了。
大夏天的時候,哪裡有比鳧水采蓮更清爽有趣的?
孩子們當然動了心,但還是你推我,我推你,都有點猶豫。
菱角掐著腰說:“看看你們這些膽小鬼!這樣罷,我去試試水,你們再下來!”
他起了個水生植物名,在這群孩子裡的水性也最好,身段最靈活,以往在河裡嬉戲時,能比黃狗遊得快。
就挽起褲腳,噗通跳進池塘。
池塘並不小,快是個小湖泊了,天然而成,還隱隱連著村外的小河,水質很清,又涼意襲襲。
距離那場萬戶同夢的噩夢,不過天不到。雖然從那以後,果然再也沒下過一場雨。但歸功於之前的纏綿雨季,池塘的水還是大半存留。
菱角一泡進去,隻覺渾身舒坦,涼爽極了,暑氣霎時全消。
他在水中仰遊、狗刨,踢踩著水,故意朝同伴潑水,玩了好一會,才頂著夥伴們羨慕的目光,遊向池中央的那片映日荷花。
微風拂過,紅粉芙蕖搖曳,蓮葉如佳人的碧裙。
菱角左顧右盼,挑花了眼,終於看中了一朵最大最紅的荷花。它在群芳最中間門,卻頗傲岸,亭亭而立,高出四周一截。
他撥開團團葉,在眾多蓮葉、根係的糾纏中,奮力去攀折它。
熟料,這朵荷花卻像人一樣,左閃右避,扭動莖葉,搖曳花枝,像旋裙扭腰,巧妙地從他的手裡溜走。
菱角納悶,隻當是自己湊得不夠近。又往蓮葉深處,擠開其他荷花,半昂著身子去夠。
抬高,再抬高。尚未折到花,他的腿肚子忽然抽搐劇痛,一個失衡,俯麵跌進水裡,撲騰了一下,口鼻嗆水,呼吸急促,一時說不出話,逐漸神智不清,竟掙紮不能。
塘岸上的孩子們也看見了他的情狀。
但看菱角既沒有手舞足蹈,也沒有呼救,甚至睜著眼,在水中直立著,沉沉浮浮,頭部大多時候露出水麵。於是,都以為他是在玩耍。
“喂,菱角,快彆玩了,摘花呀!”他們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