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十三 湖畔(四)(1 / 2)

深夜, 百年老宅,內外皆暗淡,無一絲燭光燈影。宅子裡僅有的三人都儘量掩住呼吸。

何嬸子、吳嫂子抖得像在篩米, 雙腿發軟。躲在書房內, 儘量遠離門窗,縮在角落裡, 一動也不敢動,隻豎起耳朵。

李秀麗卻緊靠門扉,隻待一有動靜, 即可衝出。她瞳孔放大, 卻是興奮所致,一手按在劍柄上。

等了一個時辰多,夜愈加深了,二人所說的“哭聲”卻始終沒顯化出來。

何、吳二人也從先前的驚恐輾轉,竟然慢慢頭靠著牆壁, 都打起了呼嚕。

李秀麗左腳換右腳,右腳轉左腳, 隻聞窗外夜風吹得芭蕉、毛竹的葉子簌簌作響, 唯獨不聞鬼哭。

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等得焦躁,心想:彆人在,這鬼就出來作祟, 我在,它就躲著?

難道是因為艾旗和蒲劍震懾到了它?

可是之前在西林橋畔, 女鬼衛小玉就一點兒也不曾忌憚過旗、劍。

是因為衛女乃近千年的老鬼,而這宅子裡的不那麼強大?

論壇裡都說,煉精化炁階段的修士, 總地來說,還是凡胎。

很多時候,比凡人強的,除了力氣外,就是可以不靠特殊物件,直接用肉眼看到一些超凡怪物。而因為五臟六腑聯通血液,都煉進大量的炁,所以還能靠拳頭,直接打傷一些不成氣候的小怪。

像安城,朱家的地羊鬼,汲取了一縣許多凡人的炁,臨時溢出區越發壯大,已經不是普通的煉精化炁能赤手空拳對付的。

無論是白鶴道長,還是枯鬆老和尚,修為比她還低,都是仗了法寶的利,再直接與臨時溢出區的“源頭”朱家達成協議,才能順利地斬殺地羊鬼,抹平溢出區。

李秀麗正皺眉,想著要不要把蒲劍、艾旗變回原型,再用麻布之類纏裹起來,看看能不能欺騙鬼魂。

反正,除去蒲劍、艾旗,她還有魚龍變之術。

當初既能變作龍形,打得玉江老龍抱頭鼠竄,用尾巴敲滅幾個鬼物,更是手到擒來。

隻不過她自認為靠蒲劍、艾旗,就能斬殺女鬼,沒必要浪費自己的炁。誰料緊要關頭卻被幾個凡人絆出,功虧一簣,連魚龍變都沒來得及使出。

正思索時,忽然,門外的風更大了,吹落竹葉,吹彎芭蕉,狂風中,似有一聲極輕的歎息。

有異樣之炁隨風而來。

這股“炁”的性質同衛小玉一樣,冰冷凝結,並不與四周發散交互,迥異生人。

刹那,以書房為中心,溫度驟降,仿佛回到秋冬。

然後,門外的風止住了。異樣的寂靜中,書房突然亮堂了許多。

少女回身一看,書案上的蠟燭,無點而燃,明了室內。

淒然幽咽的哭聲憑空自起,近在咫尺。

她桌上的一本古書竟嘩啦啦地自行翻頁。

來了!

李秀麗當即拋出艾旗,自己扭身一撲,向著案前執劍而刺。

艾旗搖晃旗麵,卻像人有點迷惑那樣,東懸西轉,並無東西顯示出來。

蒲劍也刺了個空,原地似乎沒有任何東西。

那哭聲是從哪裡來的?

李秀麗定睛一看,終於找到了哭聲的來源。

竟是書中的文字在哭。

翻開的這本書,是一本詩詞選,它的書頁上,每一頁的每首詩都在哭泣。

這些詩以標題為頭,以詩句為身,正一個個伏在紙業裡,泣涕不已,好不傷心。眼淚如黑色的屑,點點灑汙桌麵。

有的風景詩,嚎一聲叫一聲,詩句裡的湖光山色美景,都從春景變成了蕭瑟秋景乃至寒冬之景。

有的贈彆詩,友人間正執手相看,離彆依依。現在變成雙方都嚎啕大哭,相約要去跳湖......

有的愛情詩,好好的濃情蜜意,哭成了夫妻離散,生離死彆。

於是,在這本詩詞選的哭聲中,書櫃上的那些她連翻都沒翻過、不明覺厲、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古籍,一本接一本地嚎起來。

唯獨她叫賴三從書坊新買的九流話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哭著,乾嚎兩聲,翻翻頁還帶猶豫片刻,扭扭紙,好像做賊心虛地環顧四周,見其他書都在哭,它們也訕訕地繼續哭。

因嚎得不專心、不專業、不真情實感,還被離得近,哭得最慘的詩詞選,啪地用書皮猛扇。

李秀麗總感覺好像是自己被扇了。

她有點尷尬也有生氣,一手摁住那正凶猛扇書的詩詞選,心想:難道真的沒鬼,哭的就是這些東西?這種臨時溢出區怎麼處置?把這些書都燒了?

因為哭聲太淒慘,縮在書房一角,睡得正香的何、吳二人捂著耳朵,側過身繼續睡。

大概是她下手摁書頁的時候,手上的力氣重了點,也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心聲”,詩詞選抖了一下,忽然不哭了,拚命朝著門外抖動書頁,似乎在求救。

少女眯起眼,順著它求救的方向看去。

門不知何時開了,是夜,竟然有皎潔月亮升在半空,月光透過雕花窗,泄了一地,如霜。

無聲無息,月光下,側麵對著她,立著一高大的青衣人。

他負手而立,月照玉麵,眉飛入鬢,蕭蕭肅肅,清舉巍峨若玉山。意態極傲岸。

隻是身形在幽明之間,到腿部的位置,已經是透明的珍珠白。而脖子處,竟有一圈血痕。

周身都環繞著同樣冰冷凝滯,不與活人同的炁。

鬼魂!

果然這宅子裡還是有鬼,終於被她守到了!

李秀麗握緊蒲劍,迅如閃電,騰空而擊。

臉上同時化出白鱗,隻待一擊不成,就變做龍首,將這男鬼一口咬散!

青衣男鬼轉眸看她,似透過她看著什麼人,極專心。一動不動,立在原地,任由她一劍刺穿,巍峨身軀頓了一刻,就作煙狀而散。

煙氣消失的瞬間,書房裡哭號的書籍們,立即安靜。

沒有任何刺中的實感。但蒲劍上確實纏繞著一絲冰冷凝滯的炁。

她正疑惑時,渺渺之中,難辨方位,似有人在她耳邊,冰涼徹骨的炁,說:【請敬惜字紙,莫要焚書。它們隻是為我而哭,不曾傷害過任何人。】

他語未畢,李秀麗眼也不眨,回手劍紮向自己耳畔。

但空了。

清風微拂,那冰冷之炁隨風而散。

而撫平溢出區後應即刻到來的炁之回饋,一點也沒有湧入鯉珠之內。

這鬼沒被她消滅,也被他跑了。

跑了......這是她雄心壯誌,但今天跑的第二個鬼......

折騰一夜,天邊泛起魚肚白。

何嬸和吳嫂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主人家的書房睡著了,而天已大亮。心裡揣揣,鼻中卻嗅到了一股焦味,循著味道找出去,發現她們的主家,那位劉小姐,正神態猙獰地站在一個大火盆前,盆裡堆滿燒紅的木炭,冒著黑煙,夾雜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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