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也不待人出聲, 剛勁的小腿一夾馬肚子,扯著韁繩,馬便掉頭疾馳。
坊市這邊剛剛發生火情, 街巷擁擠, 魏琰驅馬從西南門出去, 繞著外城的坌土驛道, 轉城西的方向去。
他這馬是吐穀渾使臣今年正月來朝覲時進獻給皇帝的。
聖上知道他好馬,特地賞賜予他。
是吐穀渾那邊的青海驄馬, 雨鬣霜蹄,毛色白皚皚,又稱作“白龍駒”,因為是朝覲進獻, 另有一層政治的意味在,說是價值千金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還是叫比千金還要嬌貴的小郎君吃了苦頭。
魏琰愛馬,但是對馬具沒什麼講究, 不像那些京中的高級官員, 騎個馬還講究什麼紫線座馬鞍,從前跟著安遠侯在北境戍邊的時候, 一有朔丹的遊牧軍民來侵擾,就是馬背隻簡單披了層皮革也照樣騎得。
因此他這會兒用的馬鞍,使用價值遠遠大於工藝價值,厚實,仿佛金石之堅。
水鵲去揪他牽著韁繩的手臂,他那點力道,魏琰小臂上還綁了山文甲護臂,隔了層障礙, 差點沒發現水鵲的小動作。
“你怎麼了?”魏琰微低頭去問。
魏琰從前沒想過會同彆的人共乘一匹馬,這馬鞍是單人的,兩頭翹,中間平的地方坐人,兩個人不是坐不下,就是擠得慌。
魏琰都要往後坐到後鞍橋去了,水鵲還在不安穩地挪動著向後退,如坐針氈,正遭受無法忍受的折磨似的。
小郎君後退著、後退著要一整個嵌他懷裡去,魏琰這麼微小的低頭幅度,就能見到那截雪白的後頸,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香。
他是洗澡都要用花瓣的嗎?
魏琰聞不出來是個什麼香味,細細悶悶的,甜稠得將近叫他暈乎了,呼呼秋風也吹不散,反而因為水鵲坐在他前麵,香味全順著風往他鼻腔裡鑽了。
前麵的人還在艱難挪動,調試位置,細細弱弱的聲音給風聲蓋住了,“疼……”
魏琰的眉峰一挑,視線還盯著路麵,但脊背微伏下來,偏著頭湊到水鵲臉側,“你方才說的什麼?怎麼貓叫似的?我沒聽……”
“清”一字話音還沒落地,水鵲直接咬他耳朵。
這不是情人之間的咬耳朵,是實打實的泄憤。
魏琰“唉喲”一聲,他猝不及防地受到攻擊,下意識蹬著馬鐙一夾馬肚,白龍駒疾馳得更快了。
這外城的路是用三層熟土坌實的,看著平整,但也比不上城裡鋪磚的坦途。
白龍駒風馳電掣起來,馬背更是突上突下地顛簸。
水鵲顧不上去咬人耳朵了,他一鬆嘴,魏琰的耳朵上留了個牙印,隱隱有要破皮的跡象,但是好歹沒有滲血。
反倒是他自己,顛來簸去的,木製的馬鞍硬邦邦,他穿的還是秋涼時分的長衫,料子還不夠厚實,馬鞍硌得他大腿生疼。
顧不上難為情了,水鵲嗚嗚咽咽地說:“腿疼,我腿疼……”
騎馬壓根沒有和77一起看的古裝劇那樣有意思,也不像之前親眼看到崔三他們騎馬時的瀟灑威風。
為了防止木製馬鞍直接接觸磨壞了馬背,馬鞍底下還墊了鞍下毯,但那鞍下毯的料子也不知道是什麼,馬感受如何他不知道,但水鵲的小腿肚磨得麻麻癢癢的。
魏琰也不知道給馬鞍上再墊個柔軟些的鞍上毯,水鵲感覺自己大腿可能磨破皮了。
他不敢坐實,於是一路上就光顧著去踩魏琰蹬著馬鐙的腳,借力往後靠,嵌在人家身上虛虛坐著。
小郎君渾身的肉好像全堆到大腿根和屁股了,軟軟綿綿地壓著魏琰,香氣又如夢似幻地撲鼻。
魏琰反正是神魂恍惚了。
不過他這次總算聽清楚了水鵲低低切切地在說什麼,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就嬌貴得腿疼了?
他這也不是在行崎嶇七回八轉的山路啊?
但聽人好像聲音嗚咽著要哭了一般,魏琰緊張地問道:“之前傷到腿了?怎麼騎馬還腿疼?”
他扯弄韁繩,放緩了白龍駒的移速,好在驛道下一個拐口,從城西門進去,穿了一條街巷,就是魏琰托崔父在長州縣看好後新置辦的宅子。
三進的宅院,據說是前朝一個江南富商的宅子翻新的。
氣闊的石獅子口中銜珠,紅漆廣亮大門敞開著,院門內兩個家僮見他回來了,有一個立刻上前迎接,另一個急急進屋中沏茶去。
魏琰將白龍駒堪堪停好,腿一跨,翻身下馬。
他伸出手來想讓水鵲借力下馬,也是這時候才能觀察清楚人到底哭沒哭。
哭倒是沒哭,但反正表情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尾垂垂的,隱約有點紅了。
看著是真的生氣了,坐在馬鞍上,居高臨下的,一字一頓地譴責魏琰:“你這是虐、待、嫌、犯!”
說完,自己委屈上了,嘟囔道:“何況我還不是嫌犯……你先是憑空汙蔑我,還害我這麼難受。”
他腿根顫顫的,想踩著馬鞍跨過來一條腿都難。
魏琰終於反應過來了,不是水鵲之前就傷了腿,這副模樣完全是因為和他一起騎馬弄出來的。
“這怎麼就說是我虐待你了?我不是同你共騎的嗎?”
魏琰百思不得其故,他就沒見過這麼身嬌肉貴的人,那馬鞍雖說是木製,但好歹周體打磨光滑,一丁點刺也沒有的,怎麼還能騎得腿疼?
他看水鵲下馬抬腿維艱,生怕他縱身翻倒了,魏琰隻好上前架著他下來。
水鵲倒吸兩口涼氣,大庭廣眾的,他也不能去檢查自己大腿,他懷疑真的破皮了。
魏琰看他這麼難受,寸步難移的樣子,乾脆穿過他膝彎底下,攬著人抱起來往宅院裡走。
按照大融的審訊程序來說,當然是應當恐嚇、壓迫嫌犯,逼迫人說出實情,往往是要直接捉拿下獄,在糟汙黑暗的環境中審訊的。
要是真這麼做,小郎君一看到滲著水角落、角落還養了老鼠的牢獄,不得嚇哭了?
魏琰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就算不押送到縣獄去,那也哪有人帶嫌犯回府上,還好茶水好點心地供著的?
水鵲喝了家僮沏的茶水,緩解了乾巴巴的嘴唇。
還撚了塊碟子裡的水晶皂兒,送進嘴裡。
一旁立著伺候的家僮,是安遠侯府上的,幾乎是從小跟著服侍安遠侯世子魏琰,因此這次也一起跟著下江南這帶來了。
他瞳孔放大,小心翼翼地去觀察兩個人的情狀。
那漂亮的郎君,從世子的白龍駒上抱下來的,似乎是傷了哪兒走不得路。
世子一副千依百順的樣子,又是叫人沏茶又是叫廚房送糕點來的,耳朵還留了個牙印,看起來當時情狀激烈。
家僮瞳孔地震。
這、這回頭要不要稟告侯爺啊?
難為世子殿下這麼多年和旁的姑娘一句話都不說,藏得這麼好,原來是喜好郎君……
魏琰眉頭鎖緊,解都解不開,“你現在能同我說實情了吧?”
他讓家僮去取紙筆墨來。
水鵲搖頭,“不成。”
他好歹還記得有人在梅家食鋪等自己。
魏琰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送他回去,也不知道這人要審自己多久。
水鵲使喚道:“你叫人去梅家食鋪,找到一個叫齊朝槿的,同他說明清楚,不然人家一直在等我。”
外頭都是傍晚了,暮色沉沉,齊朝槿從城北書畫鋪出來,要是去梅家食鋪去得早,找不到他人影是要急死了。
水鵲再補充,“你彆同人家說我遇到酒樓走火了,也不要說我是什麼嫌犯受你審訊一類的話……齊郎聽見了得擔心死我。”
說不定今晚都得擔心他擔心得睡不著了。
魏琰眉頭更緊,“那我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