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乃國公府最不起眼的一座客院,四四方方,擺幾盆尋常的花,一間正房兩間偏房兩間耳房,住了林施微與母親並兩個小婢女。
母親乃國公爺一房不知名姨娘所出,自小敦厚老實,頗令長輩們省心,在國公爺幾位庶女裡麵算比較體麵的人物,無奈命比紙薄,夫君英年早逝,隻留下一個姨娘所出的林施微給她。
那時,她正逢痛失愛子,不由得對失去姨娘的林施微浮起一種微妙的同情,由此記在名下養做嫡女。
夫家那邊的人個個如狼似虎,母女二人險些被人吃絕戶,死裡逃生回到國公府,終於尋得一處庇護之所。
母親因著國公爺骨血這一層關係,賴在國公府倒也有三分道理,林施微便不同了,她身上沒有一滴血是國公府的。
老太君心善,到底沒深究她這個打秋風的窮親戚,念在母親的薄麵上賞她衣食,於這險惡世間有一寸立足之地。
然而前世,這樣心善的老太君,明知魏令嶼時常欺負她卻也裝聾作啞。
林施微攜一枝山茶推門而入,裹入一室清香。母親正伏在燈下繡花。
將山茶放入白瓷瓶兒,林施微柔聲道:“母親,熬夜傷眼,這些繡活交給我便是。”
“我老了,再傷也傷不到哪兒,你還年輕,眼睛又生的這般美,若是熬壞,往後我還能指望誰?”魏閱音從不許林施微熬眼傷神,自她失去丈夫兒子,下半生依靠唯此一女。
林施微一徑拿起帕子,坐於對麵,邊繡邊道:“母親放心,前半生吃的苦,後半生不會再讓您吃了。”
母親笑逐顏開,這孩子,總算沒白疼。
燭火幽然,燈下初長成的少女已然如白瓷瓶裡盛放的山茶。
沒人比她更清楚林施微有多美,如雪似雲,真正的冰肌玉骨。
望著她逐漸長開的容顏,驚心動魄。
好在這是個乖巧的孩子,常穿一身半舊衣裙,顏色款式大多古板,像蒙了一層塵。
四月,蓉安長公主於牡丹園設春日宴,盛邀京中名門閨秀,好不熱鬨。
嬈小姐終於可以出去透透氣,林施微用紅綢帶為她綁了兩朵可愛的雙髻,簪珍珠累金絲花團,十歲的小女娃格外的活潑漂亮。
兩名婢女追在她身後,時不時還得快跑幾步,她抱著林施微親手做的仙鶴紙鳶,愛不釋手,旁人的燕兒鷹的同她一比,俗!
比起她,林施微顯得穩重許多,聲音柔婉,略帶幾分閩州女子的清甜,讓人聽了心也不禁跟著平靜。
嬈小姐忽然發現她特彆漂亮!
從前怎麼就沒覺得呢……
譬如此刻,漫步星月溪下的林施微,長發如瀑如緞,柔軟的垂在腰下,寬鬆的衣裙在春風裡搖曳生姿,宛如一個要乘風而去的仙子。
幸而仙子沒走,還翩然來到她身前,用帕子輕柔地擦拭她額角細密的汗珠。
“跑慢些吧嬈娘,你可還記得出門前答應四舅母什麼?”林施微問。
答應母親今天做個淑女,在春日宴留下好印象,將來就會有頂好的君子上門求娶她。嬈小姐倒背如流。
她將紙鳶遞給婢女,攬過林施微胳膊:“我不跑便是,不過你也須答應我,咱們不去彎月溪花亭湊熱鬨。那些人無聊的緊,隻會圍著我幾位堂兄嘰嘰喳喳。”
“好,都依你。”林施微回答的乾脆。
嬈小姐心情大悅。
此刻彎月溪花亭中佇立的兩位少年人,不知是在場多少貴女的春閨夢裡人。
溪水泛著金燦燦的粼光,與少年發帶的玉石交相輝映,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他便是小郡王……”
林施微聽見身側一位小姐欣然的聲音。那小姐拉著好友的手,匆匆穿過她與嬈娘身前,直奔彎月溪花亭而去。
相隔數米依然聽見姐妹二人清脆的交談。
“旁邊那位是魏令則還是魏令禮?”
“是三房的魏令禮。”
“怎麼魏令則今日沒來呢?”
“我哥哥說他去了白鶴書院,想來沒時間的吧……”
待兩名懷春的少女趕到亭中,談笑風生的魏家少爺正一前一後踏出涼亭。
走在前麵的正是小郡王魏令嶼,如鬆如雪的少年人,驕陽一般熱烈而俊美。
小姐們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含羞帶怯,怔怔的看著他。
而他恰好也發現了這群楚楚動人的女孩子。
春風輕拂三醉芙蓉,瓣瓣不及小郡王的眼波流光醉人,女孩子們雙頰染紅,慌忙垂首對著他施禮。
等她們再期期艾艾抬首,隻能望見小郡王越走越遠的背影。
數顆芳心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