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咕嚕嚕滾過青石板街, 後又在富麗莊嚴的王府門前停了下來。
宋白早就候在門口,一見方岫玉的馬車到了,麵上一喜,立刻迎上前, 放好矮凳, 緊接著扶方岫玉下車。
方岫玉下來站穩之後, 又回身將蘭鳶山扶了下來。
宋白本來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家六年未歸的主子, 心裡美滋滋的,正想和蘭鳶山報告一些近來府上的事,卻沒想到蘭鳶山的眉眼卻蒙著漆黑的布帶,行動還需要方岫玉攙扶方能找到方向, 登時愣住了, 不可置信般瞪大眼:
“主子, 你怎麼.........”
“回去再說。”蘭鳶山將手搭在宋白掌心上, 聲音低沉:“先扶我進去。”
“哦......好。”宋白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抓住了蘭鳶山的手, 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住, 一邊帶著他往裡走一邊小心叮囑道:
“主子,小心台階.........這裡是門檻, 抬腳。”
他膽戰心驚地提醒著,生怕蘭鳶山摔倒,自認為服侍的足夠儘心, 但沒想到,攙扶著蘭鳶山的間隙中他甫一抬頭, 就見向來溫和好說話的玉夫人這正盯著他, 目光涼颼颼的,像是要把他抓來揍一頓似的。
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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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為什麼要瞪我???
待將蘭鳶山攙進了臥房,方岫玉就迫不及待地把周圍的下人都趕下去, 做彆的事了。
他向左右看了幾眼,確認周圍都沒有人之後,才關上門,將房內和房外隔離開來,確保給蘭鳶山和自己留出一塊安全秘密的空間。
等關好門窗之後,方岫玉這才小跑幾步,猛地撲進坐在貴妃榻上的蘭鳶山懷裡。
蘭鳶山手疾眼快地攬住他的腰,防止方岫玉掉下去,聲音低低:
“彆摔了。”
方岫玉搖了搖頭,又更加用力地擠進蘭鳶山的懷裡,緊接著仰頭看向蘭鳶山蒙在雙眼上的黑色布條,端詳了一會兒,猝不及防地將它扯了下來。
蘭鳶山沒預料到他這個動作,懵了一瞬,眼睛眯起,瞳孔微微渙散,半晌才緩緩聚了光,垂頭看向“罪魁禍首。
第二次離得這樣近觀察,又是在隻有兩個人的空間裡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蘭鳶山的眼睛,方岫玉盯著那塊湖藍色的瞳仁看了一會兒,看久了也不覺得詭異了,反而覺得實在美麗,像是蘊著深海冰川,流轉著瑰麗迷幻的色澤。
“.........”蘭鳶山見方岫玉一直看著自己的眼睛不說話,有些迷惑,想了想,伸出手,在忍不住發呆的方岫玉的麵前晃了晃,隨即打了個響指:
“回神。”
方岫玉聽到聲音,登時眼睛一直,回過神來。
蘭鳶山覺得方岫玉一驚一乍的模樣很有意思,像個兔子豎起了耳朵,這個聯想讓他忍不住樂出聲。
看向蘭鳶山含笑的眸子,方岫玉瞪圓眼睛,像是個生氣的貓崽,氣鼓鼓道:
【你裝瞎騙我。】
“裝瞎是真的,但不是為了騙你。”
蘭鳶山抱住方岫玉,埋首在他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先前是真瞎了,打仗的時候全靠鳶瑛複述戰況才能做決斷,也就是昨天才發現自己能看見的。”
一聽到蘭鳶山說這話,方岫玉又心疼了。
他不能說話,還有手語,不影響他日常的行動,但要是看不見,方岫玉想象不到蘭鳶山是怎麼生活過來的。
他半跪在塌上,看著蘭鳶山,捧著蘭鳶山的臉,心疼的默默掉眼淚。
“.........怎麼又哭了。”蘭鳶山歎氣笑道:
“來,讓夫君抱抱,抱了就不許哭了。”
方岫玉用力點頭,隨即曾經蘭鳶山的懷裡,依賴地蹭蹭:
【想你了。】
“我也想你。”蘭鳶山說:“在外麵每天都在想你和崽崽怎麼樣了,但瞎了眼看不見東西,也寫不了信,讓鳶瑛代寫又生怕你擔心傷心,索性不寫。”
【隻此一次,下次不許這樣了。】方岫玉生氣道:
【我不怕傷心難過,我隻怕沒有你的消息。】
“好好好,這次是我錯了。”蘭鳶山垂頭親了親他的眉心,指尖撫摸著方岫玉的臉,低聲道:
“以後我哪裡也不去,就呆在京城,陪著你和崽。”
蘭鳶山的假設太過於美好,以至於讓方岫玉愣了愣,似乎還有些不敢置信似的,沒有吭聲。
他默不作聲,靠在蘭鳶山的肩膀上,玩著蘭鳶山起了薄繭的指尖,隨即又比劃道:
【是誰傷了你的眼睛?】
“還能有誰。”蘭鳶山歎氣:“要麼是父皇,要麼是太子。”
他說:“他用的毒實在狠毒,我差點沒熬過來。好不容易保下一條命,眼睛卻又瞎了。”
“還好小六遍尋名醫,身邊還有不少奇珍異寶能夠入藥,我就這麼斷斷續續的治了四年多,昨天便能看見了。”
蘭鳶山想了想,又反手握住了方岫玉的手,低聲道:
“我恢複視力的事情隻與你說過,在外,我依舊是個盲眼皇子。”
方岫玉自然是會替蘭鳶山保守秘密:
【嗯,我知道的。】
他說:【殘疾的皇子不能繼承帝位,你是想因此迷惑太子,讓他放鬆警惕,隨即再趁其不備,起兵造反。】
“聰明。”蘭鳶山說:“但是起兵造反這件事還得花點時間準備,我的青巒軍隻剩半數,小六也未必會幫我,我得另尋助力,最好能拉攏一些宮內和朝堂的勢力,這樣動起手來會更方便些。”
【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方岫玉直起身:【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現在暫時還沒有。”蘭鳶山想了想:“不過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多留意太子那邊的動靜,到時候動起手來也能知己知彼。”
【好。】方岫玉點頭。
他等了幾秒鐘,見蘭鳶山並沒有繼續聊公事的趨勢,便直起身,眼睛發亮,目光灼灼地看著蘭鳶山。
蘭鳶山還在想怎麼對付太子,見此一愣:“..........你乾嘛?”
方岫玉不說話,又往前蹭了幾步,趴在蘭鳶山的胸膛上,隨即仰起頭,眼巴巴地看向蘭鳶山。
蘭鳶山:“...........”
他懂方岫玉想乾什麼了,頓了頓,道:“可是我還沒洗澡。”
方岫玉不滿地皺起眉,湊上來,一邊扯開蘭鳶山的腰帶,一邊仰頭去親他。
蘭鳶山一時間沒製住熱情主動的老婆,稍不留神就被撲倒在地,腰帶飄下床,簪子也被丟在地毯上:
“冷靜點,我還沒準.........”
外衫瞬間被扒光,蘭鳶山的手腳在狹窄的貴妃塌上都舒展不開,仰頭看著坐在他身上的方岫玉,蘭鳶山膽戰心驚地摟著方岫玉的腰,生怕方岫玉掉下去:
“你小心點。”
“小心小心,哎——”
“哎——你這人是怎麼回事!?”
門童看著大半夜想要闖入王府的池若學和蘭君欽,打著哈切,皺眉道:
“入夜了,殿下和夫人都不見客,請回吧。”
“小友.......哎,小友先彆關門,”眼看著四皇子府的門童滿臉不耐地就要把門關上,池若學趕緊拉住了他,將一塊金燦燦的金子放進了他的掌心,討好賠笑道:
“我真的有人命關天的事情想要見殿下,煩你通融通融。”
“...........”見了金子,那門童的臉色總算好看些了。
他用牙咬了咬,試了試硬度,緊接著才換了副麵孔,淡淡道:
“若你想要見殿下,你明日早些來,我可以幫你通傳。”
池遇稚現在還性命垂危地躺在塌上,池若學哪裡敢等到明天。
多拖一秒鐘,池遇稚的生機便少一線,萬一池遇稚沒撐住三天,早早就沒了怎麼辦?
思及此,池若學又往那門童的掌心裡塞了一塊金子,陪著笑臉:
“我今夜就想見殿下,煩你通傳。”
“不是我不幫你,是真的不行。”門童這回沒收池若學的金子了,道:“實在是殿下和夫人真的已經歇下了。我這時候若是去通傳,即便我能闖進內院去,宋管家和程管事也不可能讓我進去打擾殿下和夫人休息的。”
門童見池若學還是不肯走,想了想,嘴巴一努,指了指門口已經開始收攤的茶攤:
“你看,這些個商販都開始收攤了,說明城門快關了,我若不識好歹地闖進去打擾了殿下休息,就算你不怕死,我還怕掉腦袋呢。”
言罷,門童不想再與滿臉焦急、還想再說話的池若學糾纏,直接把門關上了:
“行了,你好好在外麵等著吧,明天等四殿下起了,我會幫你通報的。”
“砰——”
話音剛落,沉重的木門便關上了。
池若學眼睜睜地看著門童的臉消失在門後,半晌,氣的一拳錘在了門上。
但他隻是個文弱書生,這一拳下去,不僅沒傷門一絲,反而把他自己痛的要死。
蘭君欽:“.........”
他想了想,索性在門邊坐下了,還順帶拍了拍地麵:
“家主,坐吧。”
蘭君欽很淡然,坐在地上,老神在在的:“四殿下就在門裡,又不會跑,我們在這裡守著就是了。”
“.........”池若學欲言又止,想了想,狠狠歎了一口氣,也學著蘭君欽的模樣,坐下了。
現在是秋末,晚風還是有些冷的,蘭君欽揣著手,像是個懶懶的橘貓。
池若學看了他一眼,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蘭君欽的身上。
蘭君欽:“........”
他轉頭看向池若學。
池若學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頭:“還好有你這個小不點陪著我。”
雖然池遇稚是因為蘭君欽受傷的,但要是沒有蘭君欽,池若學還真的是慌得不知道怎麼辦了。
蘭君欽搖了搖頭:
“這是我應該做的。”
“其實我知道,小稚是為了救你。”池若學歎氣:
“也許是因為這是我的孩子,我多少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孩子性格是驕縱了些,但是心眼不壞。此次,若是能將他從鬼門關前救回,我一定好好管教他,再不讓他欺負你了。”
蘭君欽沉默片刻,方道:“.........家主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小稚不能再生育,估計很難再嫁。”池若學道:“我會積攢足夠他富足安樂生活一生的錢財,即便我離世了,也能保證他日後的生活不受影響。”
蘭君欽道:“家主,你是個好父親。”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池若學搖頭:“而且我反而覺得,小稚不能生育,其實也挺好的。”
他道:“因禍得福,他反而可以免去懷孕生子之痛。之前我的阿寧生小稚的時候,痛了足足三個時辰,最後難產血崩,昏迷了一天一夜。說真的,看著阿寧這般痛苦,我真的快擔心死了,並且決定日後都不要孩子,寧可百年之後香火斷絕,也不想阿寧再受苦。”
“.........”蘭君欽說:“生孩子很痛嗎?”
“當然了。”反正也要等到天亮,池若學又不可能在池遇稚昏迷的時候還能睡著,索性就這樣和蘭君欽乾瞪眼聊天打發時間:
“你母親生你的時候也一定受了很多苦。”
蘭君欽垂下眼睛:“可是我我父母都不要我了。”
“他們一定有什麼苦衷吧。”池若學摸了摸蘭君欽的頭:“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呢?”
蘭君欽說:“他們說我是不詳的預兆,會給家裡帶來災難。”
“胡說八道。”池若學說:“父母真心相愛,才會生下你。孩子便是父母的恩賜和禮物,怎麼會是不詳。”
池若學說:“彆胡思亂想,你娘親和爹爹一定很愛你。”
言罷,池若學拿出那把藍玉扇子,給蘭君欽看:
“你看,這把扇子如此貴重,你父母將它交給你作為信物,定是對你寄予厚望的,不要自貶自輕。”
“.........”蘭君欽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親眼看見那把作為信物的藍玉扇子。
他的指尖在上麵緩緩摩挲而過,玉質溫潤細膩,還帶著淡淡的香味,一看就絕非凡品。
這是他娘親給他的扇子,可是他現在卻要因此將他送給旁人。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觸碰到,關於父母曾經愛過他的、一絲一毫的印證。
沒有了扇子,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爹爹和娘親還在愛著他。
“娘親............”
一想到自己和父母唯一的聯係也隨著這把扇子的轉贈而切斷,蘭君欽的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一點一點地砸在白淨清透的扇麵上。
他生來便被人嫌惡丟棄,現在,連娘親留給他的唯一的一件信物,他也沒有能力保住,看來他不僅不詳,還是個沒用的廢物。
一想到這個,蘭君欽他忽然有些想哭。
他捂著眼睛,不想讓旁人見到他紅了眼眶的模樣,但眼淚卻從指縫裡淌下,由溫熱變的冰涼,最後濕透了衣襟。
“娘親........娘親..........”
他一遍一遍地喊著娘親,心痛如絞,最後抱著扇子哽咽痛哭。
而在深宮之中,原本躺在床上安睡的蘭君也忽然睜開眼,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心悸。
密密麻麻的冷汗因著心臟劇烈的收縮而冒了出來,蘭君也驟然覺得此刻的心,痛的好像心臟被人捅了一刀般,忍不住□□出聲。
隨著蘭君欽的哭泣,蘭君也的心痛愈演愈烈,他開始受不了,踢開被子,捂著心口在床上翻滾,
“疼..........”
“好疼.............”
怎麼會這麼疼........
蘭君也痛的渾身發顫,即便是咬緊牙關,也無法遏製因為心痛所以自牙縫間透出的聲音:
“來人——”
“長孫殿下.........長孫殿下?!”
很快,長春殿便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喚聲充斥,燈火被點了起來,人影綽綽,交雜錯亂:
“來人,快來人!長孫殿下暈過去了!”
“殿下.........”
“殿下!”
一大早,蘭鳶山就被宋白的呼喚聲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