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急敗壞道:“朕怎麼會生了你這樣的兒子!”
蘭鳶山笑,毫不客氣:“子不教,父之過。”
“你!”
“陛下!”正當皇帝氣的兩眼翻白,就要暈過去之時,眼看著針鋒相對無法收場,忽然間,一陣平和的男聲穿了過來,透著溫潤如玉的冷靜:
“臣有話要說。”
蘭鳶山聞言,動作一頓,隻覺這陣男聲有些熟悉,忍不住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皇帝撫摸著劇烈起伏的胸膛,隻覺自己真的要氣厥過去,聽見有人說話,沒好氣道:
“說。”
站在隊伍中後的池若學聞言上前一步,拱手道:
“臣認為,不應讓皇長孫入嗣太子一脈。”
池若學入朝堂甚至還沒到半年,皇帝都還沒把他混個臉熟,其他大臣也看著他,滿臉不屑,似乎是想聽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新晉官員能說出什麼話來。
皇帝隱約想起來麵前這個白麵書生好像是他今年欽定的榜眼,當時他還極其欣賞這個白麵書生的才華,本想點做探花,並將自己的雙兒許配給他,但池若學卻說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堅決拒絕了。
思及此,皇帝莫名有些不爽,沉聲道:
“你且說說,為何不可?”
“皇孫入嗣旁支,依例是由位高者之子入嗣位低者之子,而太子身為東宮之主,位高權重,乃是一國之本,位份並不低於定王殿下,如果讓皇長孫入嗣太子一脈,豈不是在昭告天下人,太子殿下矮定王殿下一頭?這是其一。”
池若學當初隻是因為心係自己的雙兒,關心則亂,所以在蘭鳶山麵前緊張的說不清楚話,但不代表他說話水平不行:
“其二,皇孫入嗣旁支,須得生身父母其中之一去世,家中無人管教,才能入嗣,如今定王殿下和玉夫人俱在,不符合入嗣的規矩,這點,我想禮部刑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但是我方才看,刑大人竟然也讚同皇長孫入嗣,這是為何?”
禮部刑大人被這麼一點,登時有些汗流浹背,支支吾吾道:
“臣,臣近日忙著迎接西域來使,瑣事繁多,比不得池大人身輕事閒,故而一時間沒想起來罷了。”
“哦?可是臣昨日才在酒樓看見刑大人喝的醉醺醺的,被花娘送上馬車時還沒站穩,在腦袋上磕了一個疤,也不知道大人在酒樓忙些什麼業務?”池若學裝作驚訝:
“準備接見西域來使需要在酒樓見嗎?還是說,刑大人你和西域來使在酒樓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刑大人:“..........”
他雙頰漲紅,把頭低的死死的:“你,你血口噴人!”
池若學還想再說,皇帝卻看不下去這點醜事被暴露在朝堂之上,揉了揉眉心:
“好了,好了。”
皇帝不耐道:“除了這兩個,還有什麼理由嗎?”
“還有。”池若學拱手,正想說話,卻被皇帝冷聲打斷:
“若是朕執意要打破這兩條規則,偏要如此做,你該當如何?”
池若學聞言一愣,搖了搖頭道:
“臣不能如何。”
他說:“不過據臣所知,曆史上有好幾個國家的國君,也曾經將皇弟之子過繼到自己名下,但..........這大多都是一些亡國之君麵對山河飄搖、自身無後時的無奈之舉,臣想,如果陛下一意孤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告訴天下人,陛下你其實是個——”
“大膽!”皇帝的麵色比剛才還要黑:
“你是在嘲諷朕是個亡國之君嗎?”
“並非。”池若學跪下道:“陛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天下人看在眼底。當年興宗女帝病逝時,曾告誡陛下要謹言慎行,陛下也將此四字掛在寢宮,時時提醒自己。臣相信陛下是個明君,仁君,一定能做出英明的決斷。”
言罷,他重重叩首:
“臣懇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皇帝:“............”
他看著麵前這個拚死進諫、言之鑿鑿的臣子,又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朝堂,把半晌狠狠地歎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
他沒說話,現場也安靜下來。
誰也不肯退讓一步,整個朝堂氣氛窒息,恍若深海,幾乎要讓人呼吸不暢,溺斃其中。
半晌,皇帝像是疲憊了,看了看依舊不肯退讓的蘭鳶山,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指尖,緊接著便頹然地往後一靠:
“扶朕回宮。”
太監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將皇帝腳步踉蹌的扶起,隨即尖聲道:
“退朝!”
“.......臣,恭送陛下!”
一場針尖對麥芒的爭吵,就以皇帝一言不發的離去而落下了帷幕。
但蘭鳶山清楚,這事還沒有完。
皇帝既然動了過繼的心思,就說明他已經鐵了心要這麼辦,如果蘭鳶山不想辦法阻止的話,那麼遲早有一天,蘭君也會成為太子名義上的兒子。
他必須想辦法扳倒太子,否則,他就要一輩子受掣肘,最後甚至連自己的兒子也保不住。
思及此,蘭鳶山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真的是累極了。
他被人扶上馬車,正想回府歇一歇,但沒想到剛坐穩,就有呼喚聲由遠及近:
“殿下!定王殿下!”
蘭鳶山:“..........”
他偏頭問宋白:“是什麼人?”
“.........好像是當日來您府上求藥的大人。”
宋白眯著眼睛往外看的空檔,池若學就已經跑到了蘭鳶山的馬車前,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連說話聲也斷斷續續:
“定王殿下,請留步。”
蘭鳶山聽出池若學就是剛才在朝堂上幫他的那個人,聞聲便笑道:
“原是池大人。”
他說:“本王多謝你今日在朝堂上仗義執言。”
“殿下客氣了。”池若學撓頭:
“殿下救我小子一命,便是救我一命,臣幫殿下是理所當然的。”
“難為你了。”蘭鳶山知道替自己說話並不能給池若學帶來好處,反而在這個重文輕武的朝堂上,親近自己無異於是將自己和眾文官對立,想了想,便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池大人日後在官場上,怕是不太好混了。”
“做官是為了實現理想和抱負,是為了為百姓謀事伸冤,而不是為了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那樣,與一些屍位素餐的人何異。”
池若學搖頭:“即便殿下沒有幫過臣,臣今日也會如實上奏,今日所言,均發自本心而已。”
蘭鳶山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說:
“你很好。”
池若學聞言笑了笑,道:“臣今日來找殿下,隻是想說,若殿下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臣,臣一定為殿下肝腦塗地,望殿下不要嫌棄臣愚笨才好。”
“不會。”蘭鳶山笑:“那日後本殿下若有事,就不客氣地勞煩大人了。”
“是臣之幸。”
看著蘭鳶山離去的背影,池若學抿了抿唇,不知為何,忽然有些輕鬆。
他這幅輕鬆自得的模樣引起了寧矜的注意。
寧矜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肉,隨即問:
“一個人傻笑什麼呢?撿到銀子了?”
“..........沒有。”池若學回過神,搖了搖頭:
“今日和四殿下說上話了。”
“..........”提到四殿下的名字,蘭君欽登時豎起了耳朵,連吃飯的動作也停了。
他這幾個月一直想去找蘭鳶山,但蘭鳶山不知道在忙什麼,經常不在府上,他去了兩次,都撲了空,索性也就沒再去了。
“四殿下?就是那個幫了我們的四殿下嗎?”
寧矜想了想:“聽說殿下喜飲茶,恰好我最近又得了幾罐肉桂,不如送到他府上去吧。”
池若學道:“也好。往日送禮,總是撲空,所以一直不知道殿下他究竟喜不喜歡送過去的禮物。今日休沐,殿下和玉夫人都得閒歇在家,此時送過去,正好能看看殿下的反應,方便日後投其所好。”
池若學話音剛落,蘭君欽一聽蘭鳶山和方岫玉在家,就立刻出聲:
“夫人,由我去送吧。”
他的筷子在米飯裡戳了戳:“我知道路。”
“........你?”寧矜猶豫了一瞬,“可是殿下將你認作義子,我讓你去跑腿送茶,會不會不太好?”
蘭君欽搖頭:“沒事,我去吧。”
池若學看了看為難的寧矜一眼,半晌笑道:
“就讓這孩子去吧。”
寧矜隻好點頭:“好罷。”
他命人取來茶,交給蘭君欽,正想再叮囑幾句,卻沒想到蘭君欽立刻從凳子滑下來,抱起茶罐,拔腿就跑,隻給寧矜留下一個迫不及待的背影。
寧矜:“..........”
他哭笑不得道:“這孩子.........”
“算了,隨他去吧。”
池若學給寧矜夾了一筷子菜,“這孩子喜歡和殿下親近。說來也怪,這孩子認殿下為義父之後,我觀他眉眼,倒也朕有幾分像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賜的緣分。”
“若是無緣,怎會相遇。”寧矜沒多想:
“據說皇長孫也是甲戌年二月二十一日出生的,也就是狗年出生的,和你撿到小狗同年同月同日,是不是很湊巧?”
池若學聞言一怔,隨即細細琢磨了一下,心中咯噔一聲:“好像真是。”
“是吧。”
寧矜說:“而且小狗的名字叫君欽,皇長孫的名字叫君也.......若是小狗當年的布條上的姓真是蘭姓,那豈不是就像極了親親兩兄弟的名姓?”
池若學:“..........”
他筷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忽然就有點吃不下飯了。
他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如鯁在喉,趕緊放下碗,翻箱倒櫃把當年那個血布條找出來,對著燈光仔細看。
看完後,他猶嫌不夠,沉吟半晌,按照那個血字的筆畫筆鋒和拐點仔細描摹,半晌,一個漸漸成型的“蘭”字,便悄然躍上了紙麵。
“..........”
池若學看著那個蘭字,又聯想到那個雙生子的皇家密辛,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嘴裡不住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
“什麼完了?”
話音剛落,門口邁進一個藍衣男子,雖然眼上蒙著黑色的布條,但行動卻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依舊是穩穩當當,一邊跨過門檻走進來,一邊笑道:
“本王深夜來訪,應該沒有打擾到池大人和寧夫人吧?”
“殿下哪裡的話。”寧矜反應快,蘭鳶山剛走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拉著池遇稚跪下了:
“草民拜見殿下。”
“沒事,不必拘禮,起來吧。”蘭鳶山蒙著眼睛沒有看清池若學的臉色,被方岫玉扶進門坐下,隨即道:
“今日大人在朝堂上仗義執言,我夫人聽說之後,心下甚是感激,一定要我送點禮物來謝謝大人,我思來想去,送來的禮物微薄,隻能自己舔著臉送上門,顯得誠心些。”
“殿下客氣了。”池若學將寧矜和池遇稚扶起來,惶恐道:
“能為殿下效力,微臣求之不得,殿下送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微臣都受之有愧。殿下登臨寒舍,更是令此處蓬蓽生輝。”
蘭鳶山笑了笑,沒再在這件事上糾結。為了能讓氣氛鬆快寫,他轉移了話題,道:
“你方才說什麼完了?站在門口就聽你喃喃自語,仿若天塌了似的,莫不是做什麼虧心事了?”
“.......殿下說笑了。”池若學心裡的猜測還未得到足夠的證據去支撐和驗證,不住擦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乾巴巴地笑:“臣沒有做虧心事。”
話一時間沒接下去,氣氛有點尷尬。
“...........”
看看著蘭鳶山也沉默了下去,寧矜在一旁看得有些著急,想了想,便笑道:
“殿下,我們方才在聊一個小侍呢,並不是聊什麼虧心事。”
“哦?”蘭鳶山接話道:“什麼小侍?”
“就是之前隨我夫君一起上門求藥的小侍。”寧矜笑。
“哦,他啊.........他人呢?”蘭鳶山想起來自己這個便宜義子了,於是下意識說:“他去哪了?怎麼沒聽見他的聲音。”
“不巧了,方才他出去給殿下送茶了,腳程快的話,這會子說不定已經到您府上了。”寧矜道。
“........好吧。”蘭鳶山也不知道為何,心中忽然湧來一陣失落,半晌才打起精神道:“你們剛才在聊他什麼呢?”
“我們在說他認了殿下當義父之後,發現不僅他的眉眼很像殿下,連我夫君在草叢裡撿到他的時間,也和當今的皇長孫殿下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呢。”
“哦?這麼巧?”蘭鳶山一愣。
“是啊,是同年同月同日。”寧矜說:“因為是狗年撿到他的,所以我們都叫他小狗。”
蘭鳶山:“..............”
他這回沉默的時間比之前要久,幾度想要開口,卻又止住。
半晌,他才緩緩起唇,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重複了一句:
“小狗?”
“是啊。”寧矜還沒意識到蘭鳶山的臉色已經變了,見蘭鳶山似乎是對蘭君欽的事情很感興趣,便繼續道:
“我夫君撿到他的時候,他繈褓裡還有一把扇子,應該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這回,輪到方岫玉愣住了:
【扇子?什麼扇子?】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表情有點激動,甚至還有些失態,衝到寧矜麵前,瘋狂比劃道:
【是什麼樣的扇子?!那扇子現在何處?!】
寧矜看不懂手語,有些一頭霧水,茫然不知所措,偏偏方岫玉又急的要命,使勁兒晃著他的肩膀,差點要將他晃暈:
【你說呀,那把扇子呢?!】
“玉兒,你在做什麼?”蘭鳶山看不見,隻能聽見方岫玉豁然起身把椅子帶倒的聲音,皺眉道:
“你去哪裡了?”
方岫玉不能說話,蘭鳶山迫於人設又不能看見,兩人一時間無法進行同頻的交流,半晌,方岫玉才丟下寧矜,撲向蘭鳶山,跪倒在蘭鳶山的腿邊,在他掌心用力寫道:
【小狗被送走之前,我把你送我的那把藍玉扇子放進了放進了他的繈褓裡。】
方岫玉一邊寫,指尖一邊顫抖,流淚道:
【讓我看一眼扇子..........隻讓我看一眼,我就能確認,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小狗寶寶。】
當最後一個字落在掌心的那一瞬間,蘭鳶山麵色大變。
什麼?!
他聯想到寧矜方才的話,半晌,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和猜測悄然在心底形成。
那個小侍說他今年六歲半,是狗年生,剛好和他的小狗寶寶一般大。
方岫玉在送走小狗寶寶時,還將扇子放進了他的繈褓裡,而這個小侍被撿到的時候,繈褓裡也有一把扇子。
同年同月同日生,繈褓裡又都有一把扇子,這世界上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一件事嗎?
所有的小細節都對上了,樁樁件件,都在指向一個蘭鳶山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結果——
難道說..........
該不會.........
會不會........會不會當日那個哭著喊他爹爹的小侍,就是他苦苦尋找的小狗寶寶!
思及此,蘭鳶山放在桌上的指尖瞬間攥緊,力氣之大,幾乎要讓他的手背爆出青筋。
他沒敢再繼續想下去,越想越心顫,越想心越慌,大腦一片空白,最後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
馬上去確認那把扇子究竟是何式樣,確認那個小侍究竟是不是他的小狗寶寶!!!
此時此刻的動作幅度之大足以證明蘭鳶山的失態,蘭鳶山都顧不上維持皇子的儀態,豁然直起身,甚至忘了扶起癱軟在地的方岫玉,聲音是克製不住的拔高:
“那把扇子呢?!現在何處?!”
池若學被蘭鳶山忽然站起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後忙道:
“這把扇子,我當初已經送給殿下和玉夫人了。”
他遲疑道:“現下,大概是在四殿下的府上吧。”
刹那間,當日池若學堅持要將扇子送給他時的聲音忽然再度響徹耳畔,蘭鳶山不知想到什麼,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心中登時被滿腔的懊惱和悔恨塞滿充斥,蘭鳶山隻恨......隻恨當日他為何要如此敷衍,為何不仔細看一眼那扇子,再將它收進庫房!
蘭鳶山麵色愈發白,勉強扶住身邊的桌子、穩住身形之後,他定了定神,提聲道:
“宋白!”
宋白上前一步:“殿下,奴婢在。”
此時的蘭鳶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聲音還在發顫,色厲內荏:
“備馬!本王要回府!”
宋白說:“殿下是要現在回府,還是——”
“現在,立刻!”蘭鳶山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打斷了他,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馬上回府!”,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