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鳶山兩歲的時候被出門進城務工的父母拋棄在家, 六歲的時候父母離婚,沒有人想要他的撫養權, 隻將他當做拖油瓶;十三歲的時候奶奶去世,他尚未成年便早已孑然一身,自己從社會的底層一路摸爬滾打多年,已經沒有什麼人情冷暖他沒有看過,沒有什麼黑暗的人性和世風他沒有見識過。
所以他不怕鬼,因為在他心裡, 鬼沒有什麼可怕的,有時候,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他雙手插著兜,腳步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 直接用腳尖踢開蘭君欽房間的門,隨即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燈沒有關, 蘭鳶山先轉過身,仔細檢查了一下門鎖, 發現並沒有被人撬開的痕跡之後,便緩緩走進房間裡。
房間裡很安靜,落地窗並沒有關嚴實,落地窗紗被微微吹起, 月色下,反射出蘭鳶山筆直的身形。
蘭鳶山眯著眼睛,盯著落地窗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端倪, 隨即又走到床頭櫃前,直接坐下了。
他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片刻後又敲了敲鏡子, 聽著聲響。
如果鏡子裡是雙麵鏡,又夾帶著其他機關的話,是有可能會出現嚇人鬼畫麵的。
但鏡子和床頭櫃內部也都是實心的,蘭鳶山敲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什麼問題,也就沒再沒浪費時間,直接放棄,開始仔仔細細地檢查床底、衣櫃和浴室,甚至連窗簾後都掀開檢查了。
但不管蘭鳶山怎麼找,始終都沒有發現這有關鬼的一絲痕跡,那鬼像是真的憑空而來,又憑空消失,連頭發絲都沒留下一根。
蘭鳶山前前後後地毯式搜索了半小時之後,也有點煩了。
難道這真的是鬼,所以來作案的時候,連犯罪證據也找不到一點?
蘭鳶山煩躁地將額發捋至頭頂,坐在椅子上,莫名有一種想來一根煙的衝動。
謝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進來,看向蘭鳶山。
他沒說話,但蘭鳶山抬頭時的那個眼神,已經告訴謝宛,蘭鳶山什麼也沒找到。
謝宛也沒說什麼,來到蘭鳶山麵前,拉住了他的手,讓蘭鳶山的掌心抵在自己的臉蛋上,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蘭鳶山的指尖,隨即低聲道:
“先睡覺吧。”
“.......行。”蘭鳶山捏了捏他的臉,一頓,又道:“小狗呢?”
“有謝梔白和傭人們陪著他,他哭累了,就一個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謝宛道:“鬱棲.....我也叫他們回去了。”
“你說,這事究竟是真的有異,還是小狗故意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搞出來的?”
蘭鳶山將謝宛攬進自己的懷裡,摸了摸他的頭發,隨意道:
“我還是不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
“鬼不鬼的另說,”謝宛由著蘭鳶山垂頭親他的鬢發和脖頸,聲音低低:
“.......但是我不信小狗會撒謊。”
“.........”蘭鳶山聞言一怔,半晌不知為何,竟莫名笑了一下:
“你這話說的,像是很了解他似的。”
他看了一眼謝宛,語氣裡帶著些許意味不明:“這護崽的勁兒,倒.......比我還像小狗親爹。”
謝宛聞言心中驟然一跳,忙低下頭,移開看著蘭鳶山的視線,不再吭聲了。
蘭鳶山也沒想太多,直接攬著謝宛,大搖大擺地下了樓,回到了客廳。
蘭君欽情緒大起大落了一天,已經累的不行,躺在沙發上睡了,眼角還帶著淚痕。
“......膽子小成這樣,”蘭鳶山伸出手,用指腹撚去蘭君欽眼角的淚水,隨即將蘭君欽背起來,往樓上走去。
因為親眼見了好幾次鬼,蘭君欽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狀態,蘭鳶山還沒走幾步路他就醒了。
小狗崽趴在蘭鳶山的背上,睜開眼時視線內還迷迷糊糊的,小狗爪隨著蘭鳶山走路的動作搖搖晃晃,額頭也毛發也掃過蘭鳶山的脖頸,密密紮紮的,有些癢:
“......爸爸。”
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有蘭鳶山在,蘭君欽便隻覺再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蘭鳶山不算是壯漢那種肌肉類型的,也沒有書生那麼纖細瘦弱,不胖不瘦剛剛好,後背也溫暖寬闊,蘭君欽攬著蘭鳶山的脖頸,聽見蘭鳶山聲音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你睡你的。”
“.......爸爸,對不起。”蘭君欽似乎是沒睡醒,語氣都還有含含糊糊的,像是嗓子裡黏了糖糕。
他在蘭鳶山背後,蘭鳶山看不清蘭君欽的神情,隻能感受到脖子上傳來淡淡的濕潤,還有低聲的哽咽:
“我不想你再婚,並不是真的討厭謝宛哥哥.........我隻是,我隻是不希望你有了謝宛哥哥之後,忘記晚玉媽媽。”
蘭鳶山:“.........”
他沒有想到他隨口對蘭君欽形容的晚玉媽媽,會被蘭君欽如此執著地認定,甚至到了除了晚玉之外,誰都不能當他媽媽的地步。
可是,他要怎麼告訴蘭君欽,麵前這個謝宛,就是他之前口中形容的晚玉媽媽本人呢?
聽著耳邊小狗淡淡的哽咽和啜泣聲,蘭鳶山回過神身來,輕輕顛了顛小狗,不讓他從自己身上滑下去,半晌,才再複又邁開了步伐,聲音低沉,無端比之前溫柔了很多:
“........不忘。”
蘭鳶山說:“我活著時隻喜歡過你晚玉媽媽,現在.......也不會再愛上除他之外的彆人。”
蘭鳶山以為他這句話總能讓蘭君欽放心了,結果轉過頭,發現他剛剛沉默的時候,小狗崽早就又四仰八叉地歪倒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差點連眼淚和鼻涕都抹到他身上。
蘭鳶山:“.........”
他咬牙切齒地將蘭君欽丟到床上,又咬牙切齒地給蘭君欽蓋上被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報複性地用力捏了捏蘭君欽的臉,捏的小狗右臉紅紅眼淚汪汪,才放開了可憐的小狗崽子。
自從謝梔白親眼目睹,加上被鬼掐了脖子之後,蘭君欽就越發確定世界上有鬼,沒到晚上就往蘭鳶山和謝宛的被窩裡鑽,有時候蘭鳶山和謝宛兩個人都抱在一起滾到床上想做些什麼,結果被子裡突然鑽出一隻半大狗崽,還用圓潤潤黑漆漆濕漉漉的好奇眼神看著他們,蘭鳶山真的不陽\\痿也要被嚇陽痿了。
他開始嚴令禁止蘭君欽進他的房門,但蘭君欽顯然是改了策略,隻道硬要拆散蘭鳶山和謝宛是行不通的,乾脆搞破壞,通過刷存在感來減少蘭鳶山和謝宛獨處的時間,來達到阻止蘭鳶山和謝宛談戀愛的目的。
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蘭鳶山真的會煩,要不是謝宛攔著,蘭鳶山早就揍小狗屁股了。
“彆氣彆氣,孩子還小。”謝宛拉著蘭鳶山,輕輕拍著蘭鳶山的肩膀,笑道:
“下次我們鎖門就好了。”
“.........”蘭鳶山被氣的快要心臟病發了,怒視著一臉倔強又佯裝無辜的蘭君欽,嗬斥道:
“你老實說,那個鬼到底是你真的親眼所見,還是你和謝梔白串通好來的?!”
“當然是真的了!”
蘭君欽熟練地鑽進被子裡,將蘭鳶山和謝宛隔開,不讓他們有機會親親抱抱,理直氣壯道:
“爸爸,你是我親爸爸,你要保護我。”
“你是我從石頭縫裡撿的,不是我親生的。”蘭鳶山氣的都開始說胡話了:
“滾回你的房間去!”
“我不滾我不滾。”
蘭君欽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我怕鬼像掐小老師一樣掐死我!”
“蘭君欽,你到底鬨夠沒有。”蘭鳶山揪起小狗的後頸皮,冷笑道:
“你在我房間睡的時候,就沒聽你說鬨鬼;一回到你房間,那鬼就出現了,是吧?!這鬼還是地區限定版的?”
“是啊。”小狗瞪著水靈靈的無辜大眼睛:
“爸爸,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蘭鳶山:“..........”
他揪著小狗的後頸皮,一把把他拎起來,像是扔沙袋一樣,把蘭君欽丟回謝梔白的房間,在小狗急吼吼地要爬起來跳下床跟上他的時候,蘭鳶山直接轉過頭,將門反鎖了,隨即抱臂一屁股在蘭君欽和謝梔白床邊坐下來,眯眼道:
“我今天就在這裡守著,”
他說:“蘭君欽,如果今天我在你房間沒有看到這個鬼,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在你房間睡覺,彆整一些幺蛾子來打擾我和謝宛。”
蘭君欽不服道:“要是真的有鬼呢?”
“真的有鬼?”蘭鳶山抱著臂,眼神陰森,表情看上去十分低氣壓:“那你得慶幸真的有,不然我守了一晚上什麼也沒發現,那明早起來揍的就不是鬼,而是你了。”
蘭君欽:“........”
小狗一卷被子,用後背對著蘭鳶山,咕嚕嚕往床裡麵滾去,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麼,不一會兒,聲音便低了下去。
因為有蘭鳶山在身邊守著他,蘭君欽感受到了無比的安全感,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謝梔白就慘了。
他和蘭鳶山沒有親緣關係,被一個不太熟的男人直勾勾地盯著,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平躺著也不是半側著也不是,坐立難安。
蘭鳶山看他實在難受,起身直接把燈關了,又摸索著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害怕謝梔白不適應,沉默幾秒,又道:
“你安心睡吧。”
他說:“我有夜盲症,關了燈什麼也看不見,也不會看你的。”
謝梔白:“........”
他耳根都紅透了,藏在被子裡的指尖蜷縮起來,每一根頭發絲都散發著尷尬,半晌含糊地應了一聲,轉過身,臉對著小狗的背,湊合著睡了。
蘭鳶山也不管他心裡在想什麼,也閉上了眼睛假寐。
他心裡其實不太相信蘭君欽的說辭,更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傾向於認為是蘭君欽想要刻意阻止他和謝宛相處,才想了這樣幼稚的法子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但他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蘭君欽確實是在胡說八道,隻能暫且忍下,按捺住想揍小狗的欲望,熬過今夜再說。
如果今夜那個鬼還是沒有出現,那蘭鳶山基本上可以確定,蘭君欽就是在故意說謊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一片黑暗之中,蘭鳶山的眼皮慢慢沉了下來,不一會兒,便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淺睡眠之中。
掛在牆上的秒針一下接著一下劃過,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夜涼如水,月色的素練,像是一條蜿蜒的蟒蛇,嘶嘶吐著信,緩緩從地麵爬向蘭鳶山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