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被侍者請出來,直至此刻入住房間沐浴更衣後,徐溫雲心中都還有些忿忿。
她坐在梳妝台前,對鋥亮銅鏡自照,有些懷疑人生,不禁扭頭問身後打理行裝的阿燕,
“我容顏黯淡,不忍直視了麼?”
“豈會?
夫人若不貌美,哪兒有那麼多人盯著看?”
此言有理。
徐溫雲放下手中銅鏡,又騰然轉過身,
“那是我性子不好?惹人討厭了?”
“哪有?
夫人若不討喜,馬鏢頭豈會費勁周折,在客棧滿房的情況下,給夫人騰換來這間上房?”
徐溫雲深以為然點了點,然後契而不舍問道,
“那就是我臉上寫著借種懷胎,舍夫求子八個大字?”
阿燕對著她如玉的麵龐仔細端詳一番,煞有其事道,
“沒有,絲毫看不出居心不良。
端得就是副仰不愧天,身正影也正的良婦臉。”
徐溫雲麵上的神色愈發疑惑,“那他為何將我視如蛇蠍?唯恐避之不及?”
她不再懷疑自己,而是乾脆將銅鏡朝下啪嗒一扣,眯著眼睛,
“他該不會不喜歡女人?是個有龍*陽之好的斷*袖吧?所以才長這麼大還沒成親,混在了儘是男人的鏢隊中?”
阿燕終是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夫人這是越說越不像話了。”
徐溫雲絕不是玩笑,而是極其認真地在揣摩,可在腦中轉念想了想,又覺得不像。
畢竟有斷袖之癖的男子,氣質大多陰柔,可瞧他生得那般英武模樣,猶如叢林猛獸,有種原始又野性的氣息,更像是個令女子匍匐拜倒在身下的英勇虎賁。
阿燕笑過之後,終究不忍主子這麼費心勞力,也在旁冥思苦想,出起主意來。
“也不怪夫人這般落拓,奴婢方才在旁瞧著,總覺得那少俠雖好,卻不像是能輕易拿下的,若回京這一路都沒有進展,豈不是錯失了其他良機?其實照奴婢說,咱們還有一條路可走。”
感受到主子疑惑的眸光,阿燕頓了頓,硬著頭皮說出了口,
“……許公子。”
聽見這三個字的瞬間,徐溫雲微微怔愣,臉上神色複雜了幾分。
許複洲是母家隔壁許縣令家的長子,與徐溫雲自小一起長大,二人總角相識,青梅竹馬,感情甚篤,當時雖未訂親,可兩家尊長早有默契,隻待許複洲去京城考完會試,二人就能交換庚貼,共結連理。
誰曾想鄭明存先一步上門求娶?
縣令之子,自是比不得榮國公府的門楣高闊,以至於徐興平心花怒放之下,壓根未問過徐溫雲自己的意思,就點頭應下,將女兒嫁了過去。
“聽聞許公子如今在嶽州當差,按理說難得回衡州一次,可那日卻隨地方官一同上門到訪,想來必是將公務推了特意趕回來的,這不就是舊情未了,還想要再見夫人一麵麼?說來也是造化弄人,若當初嫁去的許家,夫人哪裡會受這麼多罪?那日奴婢在旁瞧得真真的,他隔著人群望向您的眼神,一如以往般深情……”
“……提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
阿燕抿了抿唇,
“奴婢的意思是,若要給您的孩子挑個生父,許公子不就是現成的人選麼?
他實則是個知根知底,又對夫人念念不忘的,待途徑嶽州時,夫人隻需上門訴訴衷腸,再道道在榮國公府中的艱難,何愁不能成事?且若真論起來,當初本就是郎主奪人所愛在先,今後給您和許公子養孩子,也勉強算得上償債。”
這麼做,她確是能達到目的,可對許複洲就公平麼?
千帆過儘時隔三年後,又這麼乍然出現,處心積慮與他勾纏上,花前月下溫存幾日複又抽身離開,豈不造成了再次傷害?
徐溫雲躺在榻上,神色無悲無喜,緩緩闔上眼,
“與其重走舊路,與許複洲再生勾連。
我寧願與個素未蒙麵的陌生人,宕開一筆。”
腦中又浮現出了個高深莫測,油鹽不進的男人身影。
她雖有些許沮喪,卻並不覺得氣餒,其實真論起來,這不過就是二人初初相識的第一日,難道就指望人家對她有多熱絡不成?
徐溫雲其實很能體諒這種出門在外的防備心,可於此同時,也燃起了些不拿下他誓不罷休的莫名勝負欲。
偏就不信了,那男人還能當真能嚴防死守到底?
絕不可能!
*
翌日。
揚威鏢局紀律嚴明,若無特殊情況,押鏢隊伍都必須在清晨卯時四刻出發。
作為總扛把子,馬鏢頭需在此之前糾集鏢隊,清點人數及鏢品,待所有事物檢驗完畢後,再由大掌櫃的去尋客棧管事辦理退房事宜,而後才能出發。
馬鏢頭照例早早就起了,又想起那小寡婦天光微亮時特意前來的囑托,念著待會兒應是沒功夫顧及其他,於是洗了把臉,站在了那位客卿的房門外。
抬手扣了三下,緊閉著的大門由內而開。
眼前的後生早已穿戴整齊,好似隨時隨地就能整裝待發,且經過連日的奔波,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疲色,瞧著依舊英姿勃發,神采奕奕。
果然還是年輕,
身體恢複得快啊!
“馬鏢頭此時來訪,所為何事?”
同路了七八天,二人早就已熟稔,馬鏢頭顧不得寒暄其他,隻開門見山,將手中物件遞送上前。
“元白,這是那位小寡婦,特托我轉送給你的東西。
她道昨日茶寮你為她解圍,實該好好感謝,原想直接以金銀酬謝,又覺得有些落俗,後見你腳上鞋履縫合處有些脫線,行走間多有不便,於是估摸著你的鞋碼,掌燈點燭,漏夜趕製了雙出來。”
那是雙再尋常不過黑色皂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