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聿越發覺得奚將闌和盛焦必定有血海舊仇,他更想知道了。
“當真,我信你。”
這句違心的“信你”話音剛落,奚將闌臉上猛地滾下來兩行清淚,“啪嗒”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
酆聿悚然。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高傲的奚將闌落淚。
奚將闌滿臉淚痕,他滿臉頹然病色,落淚時可憐得要命,幾乎讓酆聿忘記此人是個招搖撞騙的慣犯。
“我同其他人說,但他們全都不信,他們……隻信盛焦。”
酆聿屏住呼吸,洗耳恭聽。
“他……他他。”奚將闌訥訥道。
酆聿急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借給他。
終於,奚將闌向他最值得托付的“好兄弟”酆聿透露那個深藏多年的秘密。
“盛焦他!盛無灼他!天道大人他!他……他、他對我求而不得,因愛生恨!”
酆聿:“……”
酆聿:“???”
酆聿大駭!
***
玉川落深雪,岸邊梅樹萬重開。
清晨長街已有不少人三五成群賞雪,垂柳被凍成嫩綠冰晶,被寒風掃過,發出叮當清脆聲。
身著墨氅的男人緩步行走在熙攘人群,腰間懸掛著的一把未開刃的劍若隱若現,細聽之下似乎有鎖鏈的金石碰撞聲。
突然,一旁歡快奔跑的小女孩沒瞧前路,一頭撞在男人大腿上。
她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一座巍峨雪山,坐在地上呆呆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
好在女孩的父親很快趕來,急忙扶起她,對著男人暴怒道:“長不長眼啊你?!”
隻是一抬眼,瞬間被那人的氣勢驚得一抖。
女孩父親顯然瞧出這不是好惹的主,色厲內荏地低聲罵罵咧咧幾句,又蹲下身給女兒拍了拍膝蓋上的雪。
“囡囡摔疼沒有啊?”
女孩乖巧搖頭。
“那就去吧。”父親天生凶厲的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柔,“不要跑遠,爹爹就在這兒等著你回來。”
女孩高興一點頭,捏著兩文錢朝著不遠處的糖葫蘆攤跑去。
噠噠,像是奔跑的歡快小鹿。
女孩父親笑了。
突然,一個仿佛從天邊而來的聲音響徹耳畔。
“楊絡,中州雀替城人士,五年前殘殺手足、師門十餘人,重傷懲赦院搜捕執正,奔逃十三州。”
那位父親——楊絡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僵,驚悚看向那人。
“你……”
這時他才看清,那墨氅上正是他畏懼了數年的暗金獬豸神獸紋。
——是獬豸宗的人!
楊絡當即麵如死灰。
獬豸宗被十三州稱之為“鬼門關”,能入獬豸宗的修士,無一不是修為滔天、冷血無情之人。
他們隻認天道法則,殺人便要償命。
無論躲去何方,隻要被身帶獬豸紋袍的人抓住,便是必死之局。
楊絡抖若篩糠,踉蹌著跪在地上:“仙、仙君饒命,當年是我一時衝動才犯下彌天大錯!我已知錯了,望您網開一麵,我我……”
這樣大的動靜,周圍的人竟然還在若無其事賞雪,像是根本瞧不見似的。
男人不為所動,眸瞳毫無悲憫。
楊絡呆怔看著他,巨大的驚恐下連身體都不再發抖。
“你是……盛、盛……”
男人黑眸好似縹緲虛無,薄唇未動,古井無波的冰冷聲音卻在周遭響起。
“誅。”
楊絡渾身發軟,嘶聲道:“求仙君饒命,我還有一個女兒——”
話音剛落,隻聽到一陣輕微的珠子碰撞聲。
一道煞白天雷破開烏雲雪霧,直直劈在楊絡眉心上。
明明陣仗如此之大,卻無半絲雷音。
寒風倏地拂過。
隻是一眨眼功夫,地麵上已無活人,隻有一小撮骨灰融入雪中。
冰封的玉川宛如春風襲來,轉瞬化為潺潺流水,岸邊梅花一息凋敗,被狂風垂著卷至半空。
賞雪的眾人一陣驚呼,驚愕看著這一異狀。
小女孩買完糖葫蘆,高高興興地跑回來。
她茫然環顧四周,卻沒瞧見等她的爹爹,呆怔許久,突然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男人眸中無絲毫悲憫,隻是側身看著一旁鬱鬱蔥蔥的桂樹。
滿城桂花開了。
倏地,一個身穿獬豸宗黑袍的人出現在男人身邊。
“……宗主,此地無銀城夏至落雪,並非雪禍,倒像是有誰覺醒了相紋,倦尋芳已去搜查。”
盛焦突然道:“奚絕?”
獬豸宗修士滿臉古怪,似乎不懂宗主為何要過問此人。
但他還是恭敬道:“懲赦院說,整個此地無銀城暫時沒有奚將闌的蹤跡。”
盛焦轉身就走。
修士忙追上去:“盛宗主,姑唱寺明晚有那樣靈物販賣,您要現在過去嗎?”
“嗯。”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盛宗主稍候!”
盛焦腳步一頓。
來人正是懲赦院的院長,他滿臉堆著笑,恭恭敬敬向盛焦行了一禮。
“昨夜就聽說盛仙君到了,有失遠迎!今年這場雪禍讓我們城主頭疼得要命,遍尋整個城池都尋不到源頭,好在您來了。”
獬豸宗的修士愣了一下。
盛焦位高權重,已經數年未出過獬豸宗,此番因有特殊之事前來玉川北境,最終目的也是姑唱寺那樣靈物。
除了獬豸宗的寥寥幾人外,無人得知。
這個人隻是小小懲赦院的人,怎麼會知道此事?
還有……
昨夜就到了?
盛焦霍然回身,墨色大氅在空中劃過半圈,宛如一道森森劍光。
離得最近的一棵桂樹猛地一顫,丹桂下雨似的劈裡啪啦砸下,滿樹桂花瞬間凋零。
“盛、盛宗主?”
盛焦冷冷道:“他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