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琢不知何時來的,一襲蛛網罌粟花交織的豔色紅袍,單膝點地蹲在奚將闌身邊,眼眸含著掩飾不住的深情愛慕。
奚將闌一愣:“巧兒?”
“師兄!”好像叫一聲自己的名字都對應琢來說是一種恩賜,他眼睛都亮了,高興道,“我終於等到……”
“啪”的清脆聲響。
奚將闌突然扇了應琢一巴掌。
應琢被打得臉偏到一邊,舌尖抵了抵被抽得生疼的臉頰,依然笑容不減:“師兄彆生氣,巧兒知錯。”
在惡岐道奚將闌可沒留半分餘手,險些被殺的應琢卻完全不介意,還想去握奚將闌的手,怕他手給抽疼了。
“小兔崽子。”奚將闌抽完他後,像是確認了什麼,捏著應琢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彆又用一具傀儡打發我,你自己來。”
“我不敢,師兄會殺了我的。”應琢精致的玉石眼眸直直盯著奚將闌的臉,說出認慫的話依然坦然自若,“等師兄消氣了我自會過來任打任罵。”
奚將闌瞥他一眼,一甩衣袖朝著內室走去。
應琢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輕輕摸了摸自己被抽的臉,好半天才放下手,心情莫名愉悅地為奚將闌處理殘局。
片刻後,應琢捏著一個巴掌大的木頭人走進內室:“師兄……”
剛走近,話音戛然而止。
奚將闌坐在淩亂榻上,隻著黑色中衣,衣袍半解,墨發被他隨意攏到左肩上堆著,右肩處的衣物微微往下拉。
他心不在焉地摩挲著後肩處那個豔紅的痣,不知在想什麼。
應琢眉頭狠狠一皺。
天衍珠、桂香、住處床榻、衣袍,甚至是貼身中衣……
奚將闌身上全是盛焦的痕跡和氣息。
奚將闌已經將瓔珞扣耳墜戴回去,聽到腳步聲朝著應琢一招手:“來。”
應琢忙走過去,將木頭人遞給他。
奚將闌將木頭人丟在天衍珠旁邊,撩著頭發讓應琢看右肩處的紅痣,隨口問:“你知道獬豸宗的黥印是什麼樣嗎?”
應琢臉色大變:“獬豸宗當年給師兄烙了黥印?!”
“少囉嗦。”奚將闌說,“給我看看這個痣到底是什麼。”
應琢被呲兒了一頓,隻好聽話地皺眉去看那顆紅痣,視線無意中落在後頸處還未痊愈的傷痕處,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他辨認好一會,才道:“這不是黥印。”
沒來由的,奚將闌眉目浮現一抹溫柔的愉悅之色:“不是黥印……”
應琢一直覺得奚將闌的喜怒哀樂之下好像藏著無數張逼真畫皮,無論何時都能將自己偽裝得完美無瑕,他從未見過奚將闌這般喜形於色。
那張穠麗的臉露出的喜悅,讓應琢看得心中發酸。
嫉妒幾乎將他淹沒。
奚將闌都沒正眼瞧他,自顧自地將天衍珠串拿起,隨意靠近後肩處。
刹那間,那顆紅痣突然蠢蠢欲動,好似要破開身體而出,接著一道和天衍珠紋路出於同源的幽藍雷紋緩慢地從骨髓經脈深處一點點泛上來。
很快,雷紋和紅痣暈開,一點點凝出一個龍飛鳳舞的「灼」字。應琢瞳孔一縮,垂在一旁的手幾乎被自己生生捏斷。
盛無灼!
他竟敢在奚將闌身上留下烙印?!
奚將闌熟練地感覺到一股熱意遍布渾身經脈,隻是此前他一直排斥這道“黥印”,從不會細想那股燥意到底從何而來。
如今心中排斥和厭惡褪去,奚將闌這才意識到,那股好似天雷劈下的燥熱之意竟然帶著一絲絲天衍靈力,遍布他傷痕累累的經脈,妄圖治愈傷勢。
可一顆珠子的天衍實在太少,加上熱意折磨微乎其微,不細探根本無法察覺。
奚將闌額角全是汗,抬手將天衍珠扔在一邊。
「灼」字天衍紋化為紅痣,緩緩隱於經脈中。
應琢盯著那個隱去的「灼」字,嫉妒得發狂,恨不得將盛焦食肉寢皮,挫骨揚灰。
奚將闌將散亂衣袍拉到肩上,心不在焉地想:盛焦當年把這個珠子融到他經脈中到底是什麼意思?
應琢的木頭手幾乎被他捏碎,強顏歡笑地道:“師兄,盛家這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還是隨我回應家吧。”
奚將闌盤膝坐在榻上,隨意將手中的木頭人折斷手腳,對這句話充耳不聞。
不過他像是想起什麼,歪頭道:“你是怎麼知道獬豸宗黥印的?”
應琢見他終於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將眸中狠厲隱去,柔聲道:“應家有安排眼線在獬豸宗,自然知曉。”
奚將闌想了想,突然道:“這次申天赦之事,是你故意引開的盛焦?”
應琢也沒隱瞞,乖乖地說:“是。”
“挺聰明的。”奚將闌淡淡道,“但我勸你還是先離開,盛焦半天不到就能解決申天赦封印之事,到時回來若是知曉是你從中作梗,怕是會把你吊起來抽。”
應琢溫柔道:“師兄放心,他不會回來了。”
奚將闌哈哈大笑:“你上次也這麼說,結果呢,他連你的核舟城都破開了。”
應琢也跟著笑,好一會突然輕輕地說:“師兄應該還不知道,當年奚家被屠誅時,除了您,還有一個人活著。”
奚將闌一怔,沒明白為什麼從盛焦說到了奚家。
“誰?”
“奚明淮,您的堂兄。”
奚將闌眉頭輕輕皺起:“奚明淮?”
“我是在前幾日在南境尋到的他。”
應琢單膝跪在床榻邊,已經繃出裂紋的木頭手虛虛按在奚將闌的膝蓋上——他也不敢扶實了,怕奚將闌會抽他。
“但關於奚家當年被屠誅之事,他似乎被下了閉口禪,無論怎麼問都不肯透露半個字。”
奚將闌抿唇,垂在一旁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冷冷道:“他人呢?”
應琢一笑,像是孩子般邀功道:“我將奚明淮放進申天赦,盛焦若想找到奚明淮,必定要進入九死一生的申天赦。”
奚將闌看著他。
應琢笑著道:“申天赦無靈力維持秩序,厲鬼幽魂遍布,已今非昔比。盛焦就算有通天手段,也會折損於此,更何況……”
他看向枕邊的天衍珠,勾唇笑了笑。
……更何況盛焦未戴天衍珠,更是少了最大助力。
奚將闌沉默好一會,突然笑了,他俯下身輕輕拍了拍應琢的臉,柔聲道:“不錯,總算比上次要有長進。”
應琢被他拍得臉頰微紅,直勾勾盯著他的臉。
奚將闌心情愉悅,撐著下頜眉目帶著溫和笑意,看起來似乎想要敲鑼打鼓慶祝死對頭終於要殞命。
“活該。”他優哉遊哉地心想,“誰讓他這麼蠢,天衍珠不帶就敢進申天赦?死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過師兄不必擔心。”應琢蹭了蹭臉,小聲地補充道,“奚明淮藏身南境多年,必定有人相助,我查到他似乎有個相好,想來也是知道什麼。”
奚將闌饒有興致道:“相好?”
“對。”應琢的手終於敢落在奚將闌手背上,溫聲道,“我會先做個和師兄一模一樣的傀儡引開中州世家,然後陪你一起去南境找其他線索。”
話音剛落,一直漫不經心的奚將闌再也忍不住,臉色陰沉地一腳狠狠踹在跪著的應琢肩上,將他猝不及防的高大身形踹得踉蹌往後跌坐。
應琢一怔。
奚將闌好似終於撕去偽裝,滿臉皆是應琢從未見過的勃然大怒,漂亮眼眸浮現森寒紅意,厲聲嗬斥道。
“蠢貨!我是想讓他死,但沒想讓他死在申天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