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將闌不聽,還躺著不動。
婉夫人笑靨如花,慢條斯理走上前一把揪住樂正鴆的耳朵。
樂正鴆彎著腰慫得不得了:“娘我錯了,我真錯了!有外人在呢,外人!——盛焦!誰把盛焦又放進來了?!把他給我趕出去!來人啊!”
婉夫人淡淡道:“我請進來的。”
樂正鴆瞬間門閉嘴。
婉夫人將樂正鴆治得服服帖帖的,笑著對奚將闌道:“真傷著了?”
奚將闌睜開一隻眼睛,笑嘻嘻地說:“我騙人呢。”
婉夫人失笑,將他扶起來,溫柔地給他擦了擦臉上的灰。
“我向來騙遍天下無敵手,誰都不能拆穿我呢。”奚將闌嬉皮笑臉地說,“怎麼夫人每回都能識穿我的偽裝呢?啊——”
他故作驚愕:“夫人該不會是仙人下凡來紅塵曆練,這眼睛怕是天道親賜的金剛眼睛吧。哎呀哎呀那是我班門弄斧啦。”
婉夫人笑得手指都在發抖,沒忍住拍了他臉蛋一下。
“我還真當你成熟穩重了,沒想到還和個孩子似的滿嘴胡話。”
樂正鴆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強行擠過來:“娘,您知道「無儘期」怎麼解嗎?”
婉夫人愣了愣:“「無儘期」?”
“是啊,咱們藥宗可沒種虞曇花,曲家這些年將十三州虞曇花都給收攏了去,我本沒在意,但如今怕是得去曲家一趟要些過來。”
兩人談起「無儘期」,奚將闌插不上話,視線無意中落在盛焦身上。
盛焦和他對視。
奚將闌像是想起什麼,突然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盛焦蹙眉。
在獬豸宗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生氣了?
奚將闌氣得要把肺給憋炸了,見到盛焦那副一無所知的模樣更是火氣蹭蹭蹭往腦袋上竄。
婉夫人臉色沉重:“阿絕,隨我進去,我給你探探脈。”
奚將闌這才將要吃人的視線收回來,乖乖地道:“哦,來啦。”
盛焦聽到話茬不對,突然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開口:“你中了毒?”
奚將闌氣得要命,甩開他的手:“要你管,我才不稀罕你救。”
說完這句讓盛焦不明所以的話,他拂袖而去。
盛焦站在那,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什麼。
酆聿嘖嘖稱奇:“你又怎麼惹他了,他看起來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紮人。”
奚將闌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無論情緒多豐富善變,十有八九都是強裝出來的,這回連沒心沒肺的酆聿都能瞧出來他那是毫不偽裝的真動怒。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盛焦沉默。
樂正鴆雙手環臂,麵無表情瞪著盛焦:“你欠我的靈石到底什麼時候還?盛宗主欠債不還整六年,傳出去你獬豸宗還有臉去斷案定罪嗎?”
說起靈石,盛焦轉身就走。
樂正鴆被氣笑了:“好,好。你走是吧,那我這就去問阿絕要,三十萬靈石,我看他賣身到我家能不能還得起。”
盛焦腳步一頓,側身冷冷看他。
酆聿在一旁激動得不行,像是個看熱鬨卻不清楚前因後果的路人,探頭探腦道:“哎哎,什麼靈藥竟然值三十萬靈石?盛焦你把藥宗鎮宗之寶給薅了啃了?”
樂正鴆陰陽怪氣:“嗬,我鎮宗之寶可不止區區三十萬。”
酆聿還當是樂正鴆又獅子大開口故意坑盛焦。
誰知盛焦沉默半晌,道:“會還你。”
“你還真欠他這麼多靈石?!”酆聿震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竟然全然不知?”
最重要的是,樂正鴆和盛焦水火不容,他給的靈丹盛焦竟然還敢吃?
就不怕被毒死嗎?
“啊?”酆聿跑到樂正鴆麵前。
樂正鴆拂袖而去。
酆聿又跑到盛焦麵前:“啊啊?”
盛焦轉身離開。
酆聿枯留在原地,急得直蹦。
“啊啊啊?”
奚將闌隨著婉夫人剛進內室,二話不說斂袍屈膝跪在地上,低聲道:“當年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奚絕無以為報。”
六年前他從獬豸宗逃出時已是奄奄一息。
若不是婉夫人相救,怕是早已死在深山大澤之中屍骨無存。
婉夫人被他這句話說得眼眶微酸,伸手去扶他:“快起來,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你怎麼都沒長個兒啊?”
奚將闌:“……”
奚將闌剛醞釀出來的悲傷瞬間門煙消雲散,他哭笑不得:“沒吃苦,我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婉夫人摸摸他的腦袋,眼圈都要紅了:“要是沒吃苦,怎麼不長個兒啊?”
但凡換個人奚將闌就得炸毛,但此時卻忍氣吞聲,小雞崽子似的乖乖地說:“我從不騙您,騙誰都不會騙您的,真的沒吃苦。”
婉夫人強顏歡笑摸了摸奚將闌的臉,呢喃道:“你的相紋,還有「無儘期」……”
奚將闌愣了愣,好一會才輕聲道:“當年曲相仁要抽我的相紋,我受製於人彆無他法,便同剛生一縷靈識的「無儘期」做交易。”
給它一半相紋天衍,讓它隱去另外一半相紋,營造出相紋被廢的假象。
婉夫人輕聲細語道:“怪不得。”
“這買賣不虧。”奚將闌忙邀功似的炫耀道,“我離開後就傳出曲家將我靈級相紋抽去占為己有的消息,現在他們家也遭難落魄啦。您看我是不是很厲害,半點虧都吃不得呢,不會吃苦的。”
婉夫人被他逗得笑了一聲,又莫名悲從中來,哽咽著掩麵落淚。
奚將闌手足無措,滿嘴的蜜語甜言全都無用武之地,隻知道乾巴巴地說:“您、您彆哭呀,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婉夫人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奚將闌隻好將她扶著坐在椅子上,自己跪坐在地上,手虛虛扶著婉夫人的膝蓋眼巴巴看著她哭。
婉夫人拿帕子擦拭頰邊淚水,輕柔地說:“中州那些人仍舊賊心不死,你此番就留在藥宗莫要再離開,我必定護你周全。”
“我還有事要做,不能牽累藥宗。”奚將闌搖頭,“等我辦完那件事……”
他本是想如平常那樣巧言令色給上一堆花裡胡哨的許諾,話到嘴邊卻又全吞了回去。
婉夫人落著淚:“我前幾年已尋到解「無儘期」的方子,還差虞曇花和南境的引畫繞,到時將毒給解了,再用天衍靈力溫養,你的相紋還能再回來。”
奚將闌朝她乖巧地笑:“好。”
“那你之後打算去何處?”
“去南境。”奚將闌見她止住哭,終於鬆了一口氣,乖乖地給她擦眼淚,“奚……聽說我兄長和南境一位女子相交甚好,我要去問問。再說您不是說「引畫繞」也在南境嘛,我剛好一道前去取了來。”
聽他的話,似乎早就知道奚明淮的瘋症治不好。
婉夫人含淚點頭:“嗯,好,我讓鴆兒同你一塊去。”
話音剛落,在外麵聽著的樂正鴆立刻衝進來:“娘,我才不要出門!”
他隻想待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裡研究毒術,外麵紅塵紛擾好似個大染坊,臟亂嘈雜得很,他不愛去沾染一身臟汙。
婉夫人置若罔聞,摸著奚將闌的臉:“有鴆兒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樂正鴆噗通一跪,厲聲道:“娘!讓我出門,你不如殺了我!”
婉夫人:“……”
奚將闌笑眯眯地看著嘴硬膝蓋卻很軟的樂正鴆:“哥哥,你真好。一路有你護送,我必定能一覺睡到大天明。”
樂正鴆:“……”
樂正鴆從牙縫裡飄出來幾個字:“你休想拉我出去。”
“哎,行吧。”奚將闌挨著婉夫人,無奈地說,“就讓我一人前去南境送死吧,夫人,就彆勞煩樂正哥哥了。”
婉夫人不滿地看向樂正鴆。
樂正鴆:“……”
“從中州到南境這麼遠,沒有十天半個月肯定回不來,娘你是要我死在路上嗎?再說了,酆聿成天閒著沒事乾肯定愛去湊熱鬨……對!!還有盛焦。”樂正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盛焦是獬豸宗的人,他不是得跟著去嗎?”
婉夫人:“盛宗主日理萬機,怎會去南境?”
“娘你不知道,盛焦在查當年奚家被屠戮之事,奚明淮這個線索他肯定不會放過。”樂正鴆道。
婉夫人眉頭輕輕一皺。
樂正鴆屈膝上前抱住婉夫人的膝蓋,補充道:“……而且盛焦對這小兔崽子居心不良,當年他為救奚絕,還一人擅闖獬豸宗被打得差點去了半條命,要不是我出手相救早就沒命了。現如今他身居高位,肯定不會置之不顧。”
正在樂顛顛看熱鬨的奚將闌倏地一愣:“……什麼?”
盛焦……
擅闖獬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