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將闌將耳飾取下,隨手丟在桌案上。
天衍珠散發出絲絲幽藍雷紋。
紅塵識君樓雖然瞧著隻是一座高高閣樓,但一磚一瓦皆由滿汀州伏家雕刻機關法紋,沒有紅塵首肯就算盛焦用「堪天道」將雷劈成粉末也彆想在這迷宮似的識君樓中尋到他。
杳杳還在一旁軟塌上暈著,奚將闌隻好笨手笨腳地自己上妝。
天衍珠還在嘶嘶冒著雷紋。
沒一會紅塵搖著扇子笑著進來:“乖乖,你來就來吧,怎麼還給我帶來個大麻煩呢?”
奚將闌叼著釵回頭:“什麼?”
“那位可是要把我的樓給拆了……”紅塵說著,話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盯著奚將闌那張臉,“天道在上,你的臉被誰打了不成?”
奚將闌:“……”
紅塵愁眉苦臉地走過來:“臉蛋好也不是這麼糟踐的啊,給姐姐瞧瞧。嘖嘖,底子還是在,但若就這麼出去,我紅塵識君樓的招牌怕是要被你砸了。”
她隨手一揮,杳杳應聲而醒,見狀臉色更是蒼白。
“彆在這兒了,將我選的衣裳拿進來。”紅塵吩咐她。
杳杳膽戰心驚地行了一禮,怯怯地離開。
奚將闌將叼著的花裡胡哨的釵放下,乖乖地說:“姐姐,我今日突然說要參加花魁大比,荀娘姐姐不會生氣吧?”
紅塵被他這句話笑得手都在抖:“乖乖,你當年才在我花樓待幾天呀,怎麼連花娘們拈酸吃醋的語調做派都學了個十成十呢?”
奚將闌也跟著她笑。
“不礙事的。”紅塵手指輕輕在奚將闌耳後摩挲,嫣然含笑,“這段時日荀娘閉門不出,據說是她一位恩客出了事,她正想法子解救呢。嘖,當真是個癡情人啊。”
那位恩客大概就是奚明淮了。
奚將闌若有所思。
***
杳杳雙手捧著一套金線繡大簇牡丹紋的豔麗衣袍哆哆嗦嗦往回走,在拐角處抬眸一瞧,倏地愣住。
三樓中堂布置已化為齏粉灰燼散落一地,身著黑色素衣的男人麵無表情站在那,渾身全是森寒戾氣。
荀娘請來的護衛正在那苦口婆心同他說什麼。
“冷靜行不行?你還是那個運籌帷幄心狠手辣的盛宗主嗎你?”
“他又不能跑,你擔心什麼?”
杳杳隱約聽到柳長行在說什麼“盛宗主”,心口重重一跳。
哪怕是南境人,也聽說過中州獬豸宗宗主盛焦的威名,而且……
杳杳大著膽子扒著柱子往那位“盛宗主”的臉上看去,等終於瞧見那張臉時,呼吸幾乎屏住。
三年前花魁蘭嬌嬌將那位姓曲的仙君殘忍殺死後,大概是怕身份暴露,當著她的麵用障眼法瞬息變成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
之後三日,整個九霄城都在傳“獬豸宗宗主盛焦竟來紅塵識君樓狎妓!還同那位蘭嬌嬌花魁春風一度”。
這事眾人不知真假,反正犀角燈的重明鳥飛了整整三日,熱鬨好久才不了了之。
杳杳盯著黑衣男人和蘭嬌嬌偽裝的一模一樣的臉,抓著衣袍的手緩緩用力。
——的確是獬豸宗宗主盛焦。
盛宗主奉公守正,得知那位花魁竟然無端殺人,必定會出手將其擒拿製住。
杳杳太過懼怕奚將闌那張似笑非笑殺人於無形的臉,她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吞了吞口水,正要從柱子後麵走出去見那位獬豸宗宗主。
突然,耳畔傳來一個輕柔的笑聲。
“傻姑娘。”
杳杳小辮子幾乎豎起來,驚恐回頭看去。
一個白發白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的,正懶洋洋地倚靠在柱子上,眸光有金紋流淌,溫柔又邪嵬地垂眸注視她。
視線在接觸到這個男人的一刹那,杳杳渾身僵硬,眼珠都無法動彈。
“他都說了不會殺你,你還不滿足?”玉頹山似笑非笑地撩著少女垂在肩上的一綹發,漫不經心地說,“為何要主動尋死呢?”
杳杳迷茫看他。
九霄城最有名的吃食是鬆鼠鱖魚,玉頹山大概剛吃過,身上一股酸甜的魚香,雪白袖口和衣襟還沾了幾點湯汁。
那張骷髏麵具也毫無震懾力,氣質溫潤如玉好似哪家的貴公子。
但隻是對視一瞬,杳杳不受控製流出一身冷汗。
恐懼後知後覺泛上心頭,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攥住脆弱心臟,輕緩地逐漸收緊。
殺意潤物細無聲地鑽入身體,無實質性的氣息竟然讓她纖瘦身體無緣無故浮現細細密密的痛苦。
“杳杳美人……”
玉頹山伸出兩指輕輕在杳杳眉心一點,像是吟詩似的軟語溫言,“贈之將離。”
馥鬱花香彌漫開來。
***
一牆之隔,紅塵終於為奚將闌上好妝,盤起的墨發上更是藏青點翠、金玉釵環插了一堆,雍容又華貴。
奚將闌被濃烈的胭脂香熏得眼前發白,抬步走到窗邊推開窗透透氣。
視線無意中往下一落,眼尖地瞧見白衣白發的玉頹山正在街上溜達,似乎還在買雲燈。
紅塵識君樓已將蘭嬌嬌的雕花錦放在閣樓之上,不少人知曉那名滿十三州的蘭嬌嬌竟也來花魁大比,當即爭先恐後去買雲燈。
半刻鐘之內,整條街的雲燈從原本的一塊靈石十盞,漲成十塊靈石一盞。
玉頹山人傻錢多,並不在意多少靈石,走一路買一路,幾乎將整個九霄城的雲燈都買下。
奚將闌蹙眉看他。
玉頹山走了一會,突然像是發呆放空停在原地,金色眸瞳微微流轉。
他出了一會神,蹙眉將雪白衣袖扯了扯,小聲嘀咕了句什麼。
奚將闌瞧見他的口型。
“怎麼一穿白衣裳就濺湯汁?”
奚將闌唇角微微抽動,正要將窗戶關上,無意中卻見玉頹山手中似乎捏著一朵鮮豔欲滴的芍藥花。
此時已過夏至,九霄城又甚少重花,他哪兒掐的芍藥?
玉頹山漫不經心捏著那朵芍藥花轉來轉去,很快他像是察覺到視線,突然一回頭準確無誤地對上奚將闌的視線。
奚將闌漠然同他對視。
玉頹山瞧見他的臉,金瞳倏地一轉,像是瞧見不可多見的美景,哪怕用麵具擋著也能察覺到他的愉悅。
恰好有個小販遞給他一盞雲燈。
玉頹山兩指托著雲燈,指尖凝出一點金色光芒——竟是用那十三州趨之若鶩的天衍靈力將雲燈上的燈芯點亮。
“嗤”的一聲。
金色雲燈粲然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