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奚將闌搖頭。
婉夫人沒再說話,和他一起看著外麵的雨幕。
奚將闌劇毒剛發作過一遭,又一連淋了兩回雨,渾身經脈泛起密密麻麻的滾燙,沒一會就燒得他迷迷瞪瞪,神智昏沉。
明明剛才還興致勃發要殺人,但不知怎麼突然感覺莫名疲累,盯著雨幕嘟嘟囔囔道。
“娘,雨什麼時候能停啊?我想出去玩。”
婉夫人正在將虞曇花入藥,聞言柔聲道:“想你娘了?”
奚將闌沒有看到她說什麼,眸瞳空洞地盯著雨幕好久,突然垂下眸,眼尾毫無征兆滑落兩行淚。
婉夫人心一軟,將藥放下輕輕將他抱在懷裡,像是哄孩子似的輕柔道:“雨很快就停了,等雨停了我們將闌就出去玩。”
奚將闌肩膀微微顫抖,眼眸失神許久,輕輕伸手抓住婉夫人的袖口。
鼻息間全是溫暖的氣息,好像年幼時被娘親抱在懷裡般,奚將闌呆愣許久,突然忍不住哽咽哭了出來。
他滿臉淚痕地咬住手指,嗚咽著道:“……我害死我爹娘了,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娘,我不出去玩了。”
婉夫人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聲音更加輕柔:“不是你的錯,怎麼是你的錯呢?”
奚將闌渾身都在發抖,像是魔怔似的迭聲念叨著“是我的錯”,婉夫人手指無意中觸碰到他滿是冷汗的額頭,這才意識到他渾身滾燙。
婉夫人忙將他輕柔放在軟塌上,手中溫柔的靈力緩緩灌入他的經脈中。
奚將闌這回燒得眼眸渙散,像是個半大孩子死死拽著婉夫人的袖子哭得滿臉是淚,嘴中胡亂叫著“娘”。
酆聿本來在外麵守著,聽到動靜慢吞吞探出個腦袋,小聲道:“夫人,阿絕……要我幫忙嗎?”
婉夫人唯恐奚將闌說胡話,忙拒絕:“沒事,好孩子你先去玩吧。”
酆聿隱約掃見奚將闌燒成那樣,也沒心思玩,但婉夫人這意思就是不想讓他在這裡待著,他乾巴巴“哦”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出去找柳長行。
奚將闌燒得頭重腳輕,渾渾噩噩像是走在滿是白霧的黃泉路,四周陰暗全然不見儘頭。
好似整個世界隻有他一人。
終於,烏雲散去,皎潔月光將周遭照亮。
他正身處天衍學宮。
“……你可想好了?”
有人在說話。
奚絕迷茫抬頭。
就見玉蘭樹下,一身天衍學宮掌院服的溫孤白正含笑看他,柔聲道:“你的相紋能力越來越強,中州世家已在盤算,讓奚絕在及冠之日將相紋徹底變成為他們所用的死物。”
夢中的奚將闌還在迷茫,視線微微一瞥,在溫孤白清澈的眸瞳中發現自己的模樣。
小奚絕身形纖細,眸瞳閃現一抹天衍金紋,邪嵬詭異。
奚絕漫不經心道:“你能保證將奚家人全部屠戮殆儘?”
溫孤白笑了起來:“不是還有你嗎?十二相紋,操控天衍輕而易舉。”
奚絕淡淡道:“我現在被困在奚家天衍靈脈之中,無法動用靈力。”
“離你及冠還有四年。”溫孤白溫潤的眸中閃現一抹冰冷,“破開奚家靈脈的陣法,我們有的是時間。”
奚絕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一聲窸窣聲。
兩人倏地轉身。
酆聿和橫玉度愕然站在不遠處,不知聽了多久。
奚絕瞳孔一縮。
溫孤白倒是饒有興致笑了:“兩個好學生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呢?”
橫玉度心口狂跳,還沒來得及說話,「換明月」敏銳察覺到一股殺意,鳥雀啼叫一聲瞬間化為護身結界將兩人擋住。
“鏘——”
一聲脆響,靈級相紋「換明月」竟被溫孤白直接撞破。
溫孤白依然滿臉溫和之色,好似還是在九思苑授課的溫潤掌院,他將手中靈力散去,聲音驟然變得冰冷:“……所以我才厭惡一切天衍相紋。”
明明是走捷徑才獲得靈力,卻道什麼天衍恩賜。
一群虛偽之人。
橫玉度察覺到不對,厲聲道:“酆聿!快走——!”
酆聿沒反應過來,溫孤白的化神境靈力已轉瞬而至。
哪怕是靈級、天級相紋,兩人終究隻是個才滿十六歲的少年,在絕對的靈力壓製下渾身近乎動彈不得。
一股瀕死的寒意瞬間襲向兩人心頭。
兩人隻是晚上睡不著出來散步,沒想到竟撞上溫孤白和奚絕商議屠戮奚家之事。
橫玉度臉色慘白如紙。
奚絕隻是孤身站在玉蘭樹下,詭異金瞳冷冷看來,滿臉皆是漠不關心的冷然。
就在溫孤白的靈力即將刺入橫玉度和酆聿心口時,奚絕終於輕飄飄開口:“算了。”
溫孤白靈力一頓。
“橫家和酆家不好招惹。”奚絕垂著眸漫不經心看著自己的手指,隨口道,“改了他們的記憶,放他們走。”
溫孤白似笑非笑:“你難道還顧念同窗之誼?”
“同窗?”奚絕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促狹笑了笑,“我和他們?我連半天都沒和他們相處過,何來的同窗之誼?”
溫孤白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辨認奚絕這話的真假。
終於,溫孤白將森然冷厲的靈力收回,在橫玉度和酆聿被殺意籠罩得還未回神時,手指打入一道靈力進入他們的腦海中,強行抹去他們這段記憶。
等到橫玉度和酆聿迷迷糊糊回過神,隻隱約瞧見溫孤白和一個身形纖瘦的少年逐漸遠去的背影。
兩人麵麵相覷。
“掌院和學生……月下私會?!”
“嘶——”
***
奚將闌猛地驚醒,睜開眼睛心跳如擂鼓。
婉夫人正在給他擦汗,見他終於醒來,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我還當「引畫繞」出了什麼問題,還好你沒事。”
奚將闌耳朵上空無一物,但卻不知為何卻能隱約聽到婉夫人的聲音,像是從遠處而來蒙著一層結界,奮力聽才能聽見。
他渾身冷汗,四肢發軟根本動不了,隻能動了動唇,迷茫道:“無儘期,解了?”
“嗯。”婉夫人柔聲道,“你已睡了大半天。”
奚將闌頭疼得要命,正要理清楚思緒,一隻貓突然一下蹦到他的胸口,差點一屁股把他坐背過氣去。
“將闌!喵嗚嗚!”黑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用貓爪勾著奚將闌的衣襟,哭天喊地道,“我就知道你還有良心不會真的殺我。嗚嗚嗚我要跟著你一輩子!我要為你生好幾窩小貓崽子!喵喵喵!喵喵!”
奚將闌:“……”
奚將闌差點吐出去雪白的幽魂,有氣無力地幽幽道:“勞煩,不必如此恩將仇報。”
黑貓:“……”
「引畫繞」能夠重塑身軀,無儘期由靈藥重新凝成身軀,徹底從奚將闌經脈中分離出來,擁有獨立的身體。
奚將闌被強行占據十幾年的經脈終於能如常運轉,因丟了一半相紋靈力像是斷斷續續的細水,一時半會恢複不了。
婉夫人將他扶起來,溫柔神色難得帶著點不滿:“你的經脈枯涸得厲害,好像前幾日還服用了傷身之物吧?”
奚將闌有些心虛:“咳,情勢所迫。”
“下不為例。”婉夫人彈了他眉心一下,笑道,“你若沒有其他事,這段時日就在藥宗待著,我每日為你用靈力溫養。”
奚將闌還沒說話,一旁的門被輕輕敲了下。
兩人回頭看去。
盛焦不知何時在的,正站在門檻外,神色漠然地道:“不勞煩婉夫人費心,我接他回去。”
婉夫人:“……”
奚將闌:“……”
婉夫人對這個“接”很是疑惑:“接去哪兒?”
“獬豸宗。”盛焦猶豫一下,又硬邦邦地補充一句,“……我的洞府。”
婉夫人回想起樂正鴆說的“盛焦對奚絕圖謀不軌”,不知想到什麼,若有所思地看向奚將闌:“絕兒,當年你說要合籍的,就是盛宗主嗎?”
奚將闌:“……”
盛焦:“?”
奚將闌沒想到婉夫人會突然說出這句話,臉瞬間通紅,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伸手去推婉夫人,臊得恨不得鑽地:“沒、沒有的事,沒有!夫人,夫人您快去忙其他的吧,藥圃是不是要澆水了?!”
婉夫人:“……”
剛下過雨澆什麼水?
婉夫人見奚將闌滿臉尷尬,索性善解人意地點頭:“嗯,對,是該澆水了。”
她起身指了指一旁疊得整齊的衣物:“沐浴後換上新衣裳,小心彆再起燒。”
奚將闌的經脈需要用靈力溫養,藥宗總是不及十三州第一人的盛宗主厲害。
若是兩人真的合籍,雙修倒是能讓奚將闌經脈順暢得更厲害。
但見奚將闌耳根紅透,婉夫人也沒多說讓他害臊,隻說:“那每日得用靈力疏通經脈,還有靈藥,我去給你拿。”
奚將闌腦袋恨不得埋到胸口裡,胡亂摸著黑貓,含糊地應道:“嗯,嗯嗯!知道了。”
婉夫人這才離開。
外麵的雨終於停了,碧空如洗,夕陽西下,暮色蒼茫。
奚將闌長發披散,黑衣裹在身上將他身形襯得更加纖瘦頎長,他難得覺得羞赧,有一下沒一下摸著貓,根本不想看盛焦的神色。
不用想也知道盛焦肯定要找他算“縛靈”的賬,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敷衍過去。
但奚將闌仔細一想,心說:“不對啊,我作惡從來都是坦坦蕩蕩,本來就沒懷好心思嘛,為什麼要解釋敷衍呢?”
奚將闌頓時有了底氣,也不心虛作祟,抬頭理不直氣也壯地瞪了盛焦一眼。
盛焦啟唇正要說話。
奚將闌熟練地倒打一耙截斷他的話:“你都能對我用縛心綾,我對你用個縛靈又怎麼了?我都說了這是各憑本事,誰也彆抱怨誰?大不了你等我靈力徹底恢複了,咱們打一場。”
盛焦冷冷看他,直到他數落完了,才漠然開口:“我是想問,你什麼時候和婉夫人說過我們要合籍?”
奚將闌:“…………”
奚將闌氣焰頓消,摸著貓的手無意識一用力,差點薅掉黑貓一撮毛。
黑貓:“嗷嗷嗷!!疼!”
奚將闌忙鬆了手,垂眸悶悶地不吭聲。
盛焦往前幾步,高大身形居高臨下看著他:“說話。”
奚將闌猛地一回神,迷茫道:“啊?什麼?你說什麼了嗎?我沒聽到?”
盛焦:“……”
盛焦不厭其煩,又重複一遍。
“什麼?!”奚將闌像是個耳背的老年人似的,大聲嚷嚷,“我聽不見,什麼和魚?小酥魚嗎?!嗯,對,我挺愛吃魚的,你怎麼知道啊?!要幾條啊,要五條,謝謝盛宗主!”
盛焦:“…………”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好耶,感謝支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