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絕這嬌生慣養的,哪裡用得著止痛?
奚絕默不作聲地收在手中,拘謹地道謝。
樂正鴆這輩子都沒見過奚絕這麼乖巧,嘖嘖稱奇,回去和諸行齋其他人編排老久。
下回放假,半個諸行齋的人都跟著樂正鴆去藥宗,吵著鬨著去看奚絕乖順的糗狀。
又是一道因線悄無聲息出現,但緊跟著另外一道卻似有若無,若隱若現。
盛焦仔細看了才發現,那好像是伏瞞的夢境。
盛焦:“…………”
此人連夢境都沒有存在感。
伏瞞的夢境很簡短,就是諸行齋下課時,奚絕主動去伏瞞桌案旁找他,向他討教一個法器。
第一次有人找他說話,伏瞞亢奮地直拍桌子,雙眸放光:“我什麼法器都會,連在天上飛的行舫我都能造……”
“哦。”奚絕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說,“倒用不著如此精湛的法器。”
伏瞞被誇得飄飄欲仙,恨不得傾囊相授:“那你需要什麼呀?”
奚絕朝他一眨眼,輕輕啟唇。
盛焦看清他的唇形,瞳孔劇縮。
奚絕說:“……能助聽萬物的法器。”
那時奚絕才多大,十七歲還未從天衍學宮結業,怎麼會突然想要助聽萬物的法器?
難道他那時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會廢?
盛焦五指緊緊握住。
他起先一直以為奚絕恢複靈力就能治愈聽力,但此時他猛然想到另一種可能。
——或許奚將闌的相紋,便和耳朵有關。
還有一道因線幽幽出現。
讓塵還未破閉口禪時,雙手好像在結印,對著奚絕道:「不要做。」
奚絕冷眼看他,金瞳閃現一抹冷意。
讓塵臉上第一次浮現明顯的焦急:「無論你打算做什麼,停下來!」
“不。”奚絕冷冷道,“我忍了這麼多年,箭在弦,不可能停下。”
讓塵:「即使你會死?」
奚絕竟然笑了:“你以為這些年我算活著嗎?”
讓塵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隱約知道奚家對靈級相紋可能並不如表麵上那般和善。
留下這句話,奚絕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讓塵瞳孔一縮,本來隻能看到奚絕身上止不住的紅色不詳之色,在他轉頭的刹那竟然直接瞧見一百零八顆天衍珠雷譴下,奚絕魂飛魄散的死狀。
讓塵霍然抬步上前,一把抓住奚絕的手腕,奮力想要說服他。
「奚絕,停止你的所有謀劃!你想做的,結局可能不會如你所願!你會……」
奚絕漠然看他:“會如何?”
他連生死都不懼怕,就算魂飛魄散也絕不後悔。
讓塵手輕輕比劃兩下。
「……會死在盛焦堪天衍下。」
***
最後一道「行因果」的因線,宛如雪白蛛絲。
數月前,應琢前去惡岐道黑市買製作傀儡的零散物件,人山人海的攤位邊,有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蹲在角落,懶洋洋地吃著糕點。
黑色兜帽將他渾身倒下籠罩,黑夜映襯下,隻能瞧見一塊塊糕點塞到兜帽下,轉瞬就沒了,像是個無底洞似的。
莫名的,應琢走過去,垂眸看了看攤位上的東西。
是幾幅醜陋古怪好似樹根的畫卷。
吃糕點的男人含糊道:“買畫嗎?”
應琢挑眉:“這是哪位大師的名作?”
男人嘻嘻一笑,微微前傾,隱約能嗅到他身上的桂花糕香:“奚家天衍的名作哦。”
應琢臉色瞬間沉下來,麵無表情低頭看去,這才後知後覺那大大咧咧攤開的幾幅畫,竟然是被硬生生剝下的相紋。
“買嗎?”男人見他心動了,推波助瀾道,“這畫若是放在姑唱寺,一副價值數萬靈石啊,恐怕還會引起十三州軒然大波。”
應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那你為何不直接去姑唱寺賣,不是更能賺錢?”
男人笑道:“我不好露麵呀,缺個幫我做事的工具人,看你就很合適。”
應琢:“……”
從沒見過如此直白的人。
但應琢也懷著私心,索性將那些畫買下,心甘情願做了旁人的刀。
在拿到卷軸後,那黑袍人瞬間消散,隻留下一地點心渣子。
應琢正要起身,卻發覺一副卷軸中好像還夾著一張紙條。
「奚明淮,南境紅塵識君樓。」
應琢並未發現那自己有什麼特殊的,但盛焦一眼瞧出。
那是少年奚絕用左手寫出的字跡。
***
盛焦怔然之際,八條因線被牽引著交纏其中,瞬間彙成一個閃著金色光芒的——「果」。
與此同時,四散周遭的天衍珠突然飛快旋轉。
隻是三息不到便陡然停止,一百零七顆全是血紅的「誅」。
天衍珠從未有過錯判。
——屠戮奚家的源頭,果然是奚絕。
在天衍珠停下的刹那,「行因果」的榕樹瞬間化為蝴蝶消散,周圍靈力轟然一動,好似撥雲見霧。
盛焦徹底從黃粱夢中回到最開始的秘境。
天衍珠還在天邊旋轉。
盛焦臉色陰沉抬手就要招回天衍珠,但是他本命法器的珠子確定斷罪後根本不受控製,劇烈震顫發出一陣陣幽藍雷紋,牽引著頭頂無數烏雲凝成天譴雷雲。
轟隆隆。
雷鳴在秘境響起。
奚將闌全然不聽勸,真的想方設法來到秘境。
盛焦毫不意外,若是奚將闌真的好好待在諸行齋,怕也不是他了。
盛焦完全沒有再管一百零七顆天衍珠,抬手在睡得正熟的秦般般身上下了個禁製,手持冬融劍漠然朝著雷鳴方向而去。
在他離去後不久,天衍珠像是察覺到什麼,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雷紋。
但遠處雷鳴依然還在繼續。
***
奚將闌和溫孤白離得太近,進入蝴蝶夢中後不過片刻便尋到對方。
溫孤白並不想現在殺奚將闌,他還要等著天衍珠降下雷劫,讓奚將闌徹底頂罪。
當年在天衍學宮的奚絕隻是個小小少年,就算再聰明也比不上活了幾百年的老狐狸,除了最開始博取奚絕信任時說過的那些話,自那之後他一直謹言慎行,沒有被抓到任何把柄。
哪怕屠戮奚家當日,他手刃奚家後,甚至將自己腦海中的殺人記憶也一並驅除乾淨。
溫孤白和「行因果」相紋的主人相處多年,自然知道如何鑽因果漏洞。
在一開始,他便想好了脫身之策。
奚將闌握著春雨劍,聽到頭頂醞釀著「堪天衍」的靈力,眉頭輕挑:“溫掌尊,天衍珠斷您有罪。”
溫孤白似笑非笑:“難道你不認為是自己?”
奚將闌笑起來:“為何會是我?”
溫孤白淡淡道:“隻要是你這具身體做出的事,也算在你的因果上。”
奚將闌微微抬頭,看向天邊雷譴。
轟隆隆,震耳欲聾。
但他卻沒有絲毫要走魂的趨勢。
“你的這具軀體……”溫孤白意有所指,“的確很容易被奪舍附身。”
奚將闌無所畏懼:“是嗎?”
溫孤白憐憫地看著他。
但發現奚將闌注視他的眼神更加憐憫,甚至過了頭,像是在看一件冰冷的死物。
“那你自己猜。”溫孤白被小輩這個眼神看得眸瞳一冷,慢條斯理道,“天衍珠雷譴最終會落在誰身上?”
奚將闌笑著道:“總歸不是我。”
春雨劍寒芒一閃,話音落下後奚將闌身形宛如驚雷,帶著一道劍光寒霜轟地劈向溫孤白。
溫孤白並無本命劍,修為已是還虛境,靈力轉瞬凝出飛燕紋樣的虛幻靈劍,眼睛眨也不眨地格擋住鋒利劍光。
“鏘——”
奚將闌明明剛恢複修為沒多久,但交手時身形沒有半分凝滯。
天衍靈力縈繞周身,將他眼瞳都暈成漂亮詭異的金色。
溫孤白愣神,終於反應過來。
奚將闌是他這數百年的教導生涯中最得意的弟子,這孩子的天賦堪稱妖孽,甚至整個十三州上下一千年八成都尋不到比他還厲害的。
當年奚家也是因他恐怖的天賦和聰明至極的頭腦忌憚畏懼卻又不能殺他,隻能用「無儘期」困住他。
奚將闌以剛恢複的化神境修為硬抗還虛境溫孤白,完全不落下風。
春雨劍被磅礴靈力撞得嗡然作響,將他的手震得一陣發麻,好似纖瘦的手骨都要震碎。
奚將闌好像不知疼是什麼,身形翩如遊龍,劍意寸寸朝向溫孤白命門。
“錚——”
寒芒森森,地麵已落下層層霜雪。
溫孤白本不想殺奚將闌,但見他招招淩厲將他往絕路上逼,臉色微沉,還虛境修為磅礴傾瀉而出,猛地朝著奚將闌單薄身軀壓了過去。
奚將闌身形有一瞬的凝滯。
同時,溫孤白帶著殺意的鋒刃當頭劈下。
奚將闌眼睛眨都沒眨,甚至勾唇輕輕一笑,似乎料定溫孤白不敢殺他。
一道靈力突如其來破開虛空而來,隻是一劍春風落萬花,轟然將困住兩人的夢境徹底擊碎。
周圍虛幻的場景化為蝴蝶翩躚而舞。
奚將闌一愣,下意識往後退,幾個起落悄無聲息落在一塊石頭上,這才偏頭看去。
盛焦麵無表情拎劍而來,冬融所過之處盛開虛幻的錦簇花團。
他收劍而立,冷冷看向奚將闌。
奚將闌摸了摸手腕上安靜如死的金鈴,匪夷所思。
盛焦瞧出來金鈴的端倪,故意把般般丟下了?
奚將闌盯著盛焦刀鋒似的眼神,莫名心虛地垂下腦袋。
好在盛焦並未在這個時候發作,冷若寒霜朝他道:“來。”
奚將闌還在疑惑這個“來”是什麼,卻見天邊雷雲瞬間凝成一個整齊的圓籠罩在三人頭頂。
轟隆——!
奚將闌嚇了一哆嗦。
溫孤白似笑非笑地將靈劍散去,他似乎很篤定這雷譴隻對奚將闌,轉身就要離開。
盛焦再次出劍,冷冷道:“溫掌尊,奚家屠戮之事,也有你一份。”
溫孤白淡淡笑道:“天衍珠可判了我之罪?”
盛焦眼神冰冷。
“還是說……”溫孤白道,“盛宗主要徇私枉法,想拉我為你道侶頂罪?”
麵對挑釁,盛焦不為所動:“天衍珠隻有一百零七顆是誅,你就算沒留下證據,也絕不無辜。”
畢竟「行因果」的其中兩條線說明溫孤白也參與其中。
溫孤白倒是不辯解,隻是笑著說:“那等到天衍雷譴讓真正的罪魁禍首伏法受誅後,我自會配合獬豸宗,任由你們查線索證據。”
盛焦眼神更冷。
奚將闌疑惑道:“一百零七顆是誅,誰的,我的嗎?”
盛焦看他,眉頭一皺,似乎又瞧出此人在裝傻充愣,露出熟悉的“外人在我給你留著麵子呢”的神情來。
奚將闌還要再問,頭頂雷譴終於形成厚重巨大的雲圈,黑壓壓地從秘境上空一寸寸襲來。
——若是細看就能發現那雷譴竟真的是對著奚將闌頭頂而來的。
溫孤白早已化為飛燕翩然離開,盛焦也沒去追,而是麵無表情抓住奚將闌,冷冷道:“彆亂動。”
奚將闌看出他的打算,心中猛地打了個突:“你瘋了?雷譴威力非同小可,若真的劈下來,一道雷就將我倆劈成齏粉捏都捏不起來!”
盛焦不想聽他多說廢話,大乘期的靈力源源不斷從經脈中溢出,似乎想同天道抗衡。
奚將闌呆愣看他。
雷聲嗡鳴中,盛焦聲音冰冷,氣質強勢宛如不可撼動的巍峨巨山。
“我說過,我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周三的更新0點發,因為周四要出遠門一趟,之後更新時間都不太穩,能有空寫我就多發,沒空還是保底一天一更哈。
大家快擺爛,彆猜了,放空腦袋,這章評論區掉落100個紅包~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