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將闌:“可你……”
盛焦低聲道:“閉嘴。”
奚將闌從未想過從小到大連半句重話臟話都沒說過的高嶺之花,竟然有朝一日會如此凶狠地讓他閉嘴。
雷鳴在天邊聚集,醞釀,好像下一瞬就能降落。
奚將闌掙紮著想要掙脫開盛焦的桎梏,臉龐被雷光照得煞白一片。
“盛無灼,你瘋了嗎?”
盛焦冷冷道:“你早知道天衍珠斷罪的結果。”
奚將闌一噎。
恰在此時,醞釀許久的雷譴終於轟然劈下。
一陣電閃雷鳴,銀紫色的雷直直劈落,卻是擊在兩人不遠處的巨石上。
轟的一聲巨響,巨石直接被劈成粉末,煙霧散去後竟然連一絲殘渣都未留下。
這是對盛焦的震懾。
天道衍生而成的天衍,終究還是不舍得屠戮「堪天道」。
雷譴和「堪天道」相輔相成,盛焦多強便代表雷譴的威力有多大。
奚將闌看著遠處的焦痕,摸了下耳朵,對那個問題避而不答,隻說:“雷譴要降下三道雷震懾你,若你再不遠離此處,咱倆就真的得一起殉情了。”
似乎在附和奚將闌的話,天邊再次降下兩道雷落在兩人一左一右,隻留一個方向的路完好無損。
示意盛焦趕緊走走走。
盛焦充耳不聞,抬手握住冬融劍,大乘期靈力像是洶湧海浪,從下而上朝著天空雷雲衝撞而去。
轟!
一聲聲悶響響徹頭頂,若是平常奚將闌的魂兒都得走到十萬八千裡去,此時神魂卻巍然不動。
雷譴因盛焦的對抗似乎越發暴躁,雲間雷聲越來越響,好像要不顧一切直接悍然劈下,把這對狗男男劈成齏粉。
盛焦根本不懂怕是什麼,或者說他從一開始便做足最壞的打算。
若是擋不住雷譴,索性一起死。
盛焦一字未發擋在那。
奚將闌怔然看著他,手指捂著戴著耳飾的耳朵,在一片雷光中突然輕笑一聲,上前半步抓住他的手腕。
“盛無灼。”
盛焦看都不看他,冷冷道:“起開。”
奚將闌毫無征兆地在震耳欲聾聲中開口,閒聊一般。
“我的相紋是十三相紋,名喚……”
盛焦眉頭一皺,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奚將闌已輕飄飄將後麵三個字說出來。
“——「閒聽聲」。”
我自逍遙天地遊,閒聽萬物聲。
自從覺醒靈級相紋後,奚將闌能聽懂世間萬物一切聲音。
靈獸、靈草,一切生靈,包括一隻蜉蝣的哀歎。
幼苗破土,是生。
轟雷掣電,是死。
心動是花團錦簇,絕望是枯敗凋零。
奚將闌甚至能聽懂天衍、靈脈的聲音,或流水潺潺,或枯涸迸裂。
因「閒聽聲」,無儘期吞噬他一半相紋,就算恢複靈力,也隻有朦朦朧朧的聽力。
除了聲音,其他什麼都無法做到。
奚將闌一直以為,十三個相紋中「閒聽聲」最雞肋無用,甚至連玄級都不如。
直到有一日他聽到盛焦的心動聲。
花簇錦攢,伴隨著火樹銀花。
那時的奚將闌慣會苦中作樂地心想:“好歹算有用些,否則我怎麼會知道這張不動聲色的高嶺之花皮囊下,竟然如此傾慕我?”
那樣純粹的花開聲,奚將闌總覺得自己配不上。
隻有真正清清白白,不受天衍天道桎梏,也不用為不知道何時會來的雷譴所擔驚受怕,將奚家之事徹底翻篇,他才能去認真聆聽花開聲。
哪怕會去掉半條命。
盛焦目不轉睛看他,心中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奚將闌很少會說真話,現在又是在生死存亡關頭,為何突然告知他一直隱瞞著的相紋。
奚將闌飛快說完後,艶麗麵容在陣陣雷光中露出一抹沒有任何偽裝的笑容。
“天道已降下震懾,若你再護我,便會提前降下你的大乘期雷劫。”
九九八十一道大乘期雷劫,恐怕連這片秘境方圓數十裡都會劈成齏粉。
盛焦雖然修為已到大乘期,但一直強壓著修為並未招來雷劫。
如果天道強行降下,盛焦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盛焦不為所動:“你在說謊。”
“沒有——我覺醒相紋時,爹娘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將「閒聽聲」告知任何人。”奚將闌淡淡道,“你是第三個知曉的人。”
連春雨、玉頹山,甚至婉夫人都不知曉。
盛焦默不作聲,打定主意寸步不離。
奚將闌笑起來,抬步貼上前手指按著他的肩膀,輕聲道:“走吧。”
話音剛落,耳畔倏地傳來一聲琉璃破碎聲。
蝴蝶驟然飛起。
盛焦似乎察覺到什麼,瞳孔劇縮,本能抓住奚將闌,但伸出去的手卻陡然化為無數蝴蝶。
「夢黃粱」好像被奚將闌操控,迫使盛焦整個人宛如由蝴蝶凝成,轟然散開時神魂被牽引著從虛空破碎的裂縫中一寸寸抽離。
奚將闌孤身站在雷譴中,墨發淩亂飛舞,安安靜靜看著他。
盛焦厲聲道:“——奚將闌!”
醞釀多時的雷譴在盛焦離開秘境的一刹那,終於凝成潑天雷劫。
震天撼地,直直朝著奚將闌劈下。
煞白雷光將奚將闌的五官輪廓映成幾條分明的細長黑線,他似乎啟唇說了什麼,但伴隨著一寸寸焦痕劈落,盛焦徹底離開秘境。
蝴蝶化為齏粉,宛如下了一場大雪。
****
雷鳴隆然。
盛焦心口狂跳,神魂歸軀殼,猛地睜開眼睛,按著胸口劇烈喘息。
他好似做了一場大夢,眼眸聚焦後四處一看,周遭依然是蝴蝶花海。
一旁昏睡的秦般般神魂出竅,隻留一具皮囊在原地。
夢境中奚將闌被雷譴劈到魂飛魄散的場景太過真實,盛焦驚魂未定,掙紮著撐著冬融劍起身。
還未安定好心神,耳畔突然聽到熟悉的旋轉聲。
盛焦怔然回頭。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依然還在不遠處飛快旋轉,各個都是不詳的豔紅「誅」。
冬融突然化為人形,神色驚恐道:“主人,我感知不到春雨了……”
盛焦一愣。
冬融和春雨由同一塊靈石鑄成,天生神魂便有聯係。
突然感知不到,要麼是春雨劍斷靈散,要麼是靈劍主人奚將闌……
出了事。
盛焦呼吸一頓,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進入秘境後,蝴蝶發動陣法進入夢境,但他本已經破開夢境回到現實才對,為何又破夢一次?
盛焦瞳孔一凝,視線落在不遠處,一堆蝴蝶散去後,一顆閃著金色光紋的天衍珠安安靜靜在一堆焦痕中。
那是盛焦融在奚將闌體內的「灼」字天衍珠。
一時間,盛焦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夢黃粱」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秘境,而是一處能將人神魂勾進去的黃粱一夢。
偏偏進入秘境的人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們竟身處夢中,隨後又被玉頹山的蝴蝶拖入更深一層的夢中。
兩層夢境被打破,現在才是現實。
可這夢境中一切經曆,卻是真實的。
——奚將闌神魂俱散,已死在雷譴之下。
腦海中浮現這個猜想,盛焦頭痛欲裂,耳畔震耳欲聾的雷聲好似還在回蕩。
雷聲並非是他的錯覺。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醞釀的雷譴竟然還在天空中,好像秘境中將奚將闌劈得魂飛魄散的雷劫皆是虛假的妄想。
盛焦隱約想通了什麼,奚將闌不可能會如此乖順地主動尋死。
必定又在設計騙他。
盛焦強行將自己一切不受控製的情緒壓下去,麵無表情環顧四周。
遠處一棵榕樹上,玉頹山笑嘻嘻地坐在粗壯樹乾上晃蕩著長腿,瞧見盛焦第一個醒來,饒有興致地道:“這麼快啊?”
盛焦冷冷看他。
玉頹山也不怵,抬手一勾,四周所有蝴蝶全都朝他飛去,圍著榕樹轉個不停。
突然,“啪。”
玉頹山像是在玩鬨一般,脆生生地一拍掌。
四周砰的一聲悶響,「夢黃粱」中的修士全部神魂歸位,在一刹那猛地強行驚醒。
「夢黃粱」的夢境中,溫孤白誤以為回到現實,知曉奚將闌身隕的消息後便回掌尊洞府閉關。
但再次一睜眼,竟然又身處秘境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