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塵卻無緣無故前來,告知晏聆他會死在盛焦手中這個未來。
晏聆不可置信看著讓塵,無所畏懼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近乎呆滯迷茫地喃喃道:“盛焦要殺我嗎?但……但我們都要合籍了。”
兩人都雙修了,晏聆甚至都已經想好合籍禮在晏溫山舉辦的種種細節,隻等著乞巧過去。
可現在,「窺天機」卻告知他,他的未來道侶會因奚家之事將他屠戮?
讓塵被這句話震得一懵,但此時已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候,忙比劃:「對,你已經有了歸宿,往後無論發生什麼,盛焦……都會陪你一起。你的人生才剛開始,難道要自己親手毀掉嗎?」
晏聆失魂落魄站在那,瞳孔黯然無神,似乎被說動了。
讓塵動作更加溫柔:「有什麼能值得你賠上一生啊,阿絕。」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話音剛落,晏聆眼瞳一動,方才那點悲痛欲絕的迷惘像是被擠出去似的,徹底變成冰冷無情。
“是啊。”晏聆冷冷道,“他們毀了我,我自然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賠上一生也是值得。”
讓塵一怔。
晏聆眼瞳微紅地快步離開。
在讓塵眼中,晏聆好似在逐步走向一條不歸歧路,越來越多的不詳紅色緊緊纏住他的渾身經脈,一寸寸將他往深不可見底的深淵拖。
晏聆捂著眼睛踉踉蹌蹌往前走,不想去看讓塵的手語。
讓塵第一次質疑「窺天機」,讓他看到未來,卻又隻能無濟於事看著,這還是天衍恩賜嗎?
難道不是一種束縛住他的枷鎖?
讓塵嘴唇輕動,不知想通什麼,時隔八年第一次發出聲音。
磕磕絆絆,嘶啞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阿絕,停手。”
“盛焦……會殺你。”
隻有這一句話能撼動晏聆。
晏聆快走幾步,怔然聽著陌生的聲音愣了好一會,驚恐回頭。
讓塵口中溢出鮮血,八年修為毀於一旦,但他卻依然還在讓晏聆停手。
晏聆看著滿身鮮血的讓塵,突然暴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管我了?!”
讓塵:“阿絕,盛焦……”
“夠了!”晏聆幾欲崩潰,“求求你讓我走,我不想聽,我不想聽到這句話……”
為什麼寧願修為儘失也要提醒他?
他這種早已爛透了的人,根本不值得讓塵毀了自己的修為。
若是讓塵沒有說出這句,前路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無限可能性就藏在黑暗中,哪怕晏聆走路跌跌撞撞碰得頭破血流,但好在還有最後一縷希望始終在前方牽引著他。
讓他堅信,遲早有一日能離開迷霧,走到陽光中。
但讓塵卻將全部迷霧撥開,斷絕所有可能性,讓晏聆將悲慘的未來一眼望到頭。
——讓他明晃晃地知道,那是一條死路。
他所幻想的好友兩三和睦融融、同道侶合籍燕侶鶯儔,隻是個美好的幻境。
一碰便碎。
乞巧當日,滂沱大雨,雷鳴陣陣。
奚擇一身黑衣,在大雨中厲聲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化神境的晏聆手持著春雨劍,朝他笑嘻嘻道:“爹難道忘啦,當年我就說過……”
你今日若不殺我,遲早有一日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奚擇明明是個還虛境,但此時修為卻像是被死死抑製,天衍相紋根本無法用出全力,竟然被晏聆用春雨劍壓製著打。
晏聆下手毫不留情,春雨劍更是凶悍至極,哪怕劃破一道傷口也要用儘全力將那猙獰得能將人的經脈摧毀的劍意鑽入骨血中,死也不散。
隻是片刻,奚擇渾身便是血痕,死死咬著牙跪在地上,渾身狼狽不堪,哪裡還有高高在上中州掌尊的尊貴?
“你難道……不想那個叫晏月的活著嗎?”
晏聆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他一身及冠華服,發間桂花挽著長發,傾盆大雨將他渾身澆透,惟獨那枝桂花沒有沾染半分水跡。
“你說阿月呀?”晏聆蹲在奚擇身邊,笑著說,“他不是早就被奚清風殺了?”
奚擇瞳孔一縮。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靈級相紋是什麼嗎?”晏聆伸出一隻手在唇上一點,柔聲道,“今日便告訴你。”
他離得太近,奚擇眸子閃現一抹狠厲,持劍就要出其不意將他斬於劍下。
“鏘——”
是劍出鞘的聲音,夾雜著一股沉悶的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響。
奚擇眸子猛地睜大,掙紮
著垂下頭,卻見晏聆一邊笑一邊將春雨劍刺入他的心臟,手掌還在不斷握著春雨劍柄一點點旋轉,務必將他的心臟徹底絞碎。
“……我的相紋名叫「聽心音」,這些年你的一切打算我都知曉。”哪怕奚擇將死晏聆也不肯對他說半句真話,言笑晏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恨啊?可是沒辦法呀。”
晏聆猛地將劍一抽,奚擇踉蹌著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你殺了我爹娘,我屠戮你全族,這很公平吧?”晏聆居高臨下看著奚擇,眼梢全是隱隱癲狂的無情冷意,聲音又輕又柔地道,“誰也沒有吃虧,掌尊能諒解我的,對嗎?”
奚擇目眥欲裂,死死瞪著晏聆,掙紮著伸手去抓晏聆的衣袍,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喉中溢出,堵住他想說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晏聆無視奚擇臉上的怨恨和怒意,溫柔地說,“你諒解我了,我知道。”
奚擇被他這句話氣得眼眸猛地瞪大,瞳孔逐漸渙散。
……悄無聲息沒了生機。
晏聆將笑容收回,麵無表情用靈力把奚擇的神魂徹底摧毀,沒有給他留任何回魂或輪回轉世的可能。
隨後,晏聆被雷聲驚得走了魂,任由奚絕附身軀殼。
整個奚家皆是屍山血海,雷鳴之光煞白如紙,嗡鳴聲震耳欲聾。
溫孤白將困住奚絕八年的陣法破開,奚絕終於重見天日,但他四肢經脈已斷,根本無法行走自若。
已有人看到奚家動靜,獬豸宗的人不多時就會到。
溫孤白不想留下行蹤,悄無聲息化為飛燕離開。
晏聆將奚絕瘦骨嶙峋的身體從困住他八年的天衍地脈中扶出來,大雨將兩人渾身淋透,兩人對視一眼卻不約而同放縱大笑出聲。
“走吧。”奚絕擦去臉上淚痕和雨水,輕聲道,“找一個……”
縱夫人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同奚絕自己的聲音緩緩重合。
“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不要再回來。”
晏聆笑得滿臉是淚,抬手拿出春雨劍和晏月的水鏡塞到奚絕手中,輕聲道:“阿月會帶你走。”
奚絕一愣,掙紮著想要伸手抓住晏聆,但他雙手根本抬不起來。
“那你呢?”
“奚家皆被屠戮,我若失蹤,知曉「堪天衍」的世家必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尋你,到時候我們一個都跑不掉。”晏聆終於將奚絕散亂的發捋了上去,揚起一個笑,輕聲道,“你先去北境邊境,那兒魚龍混雜,等你藏身好我便去尋你。”
“獬豸宗的人知曉你的身份!”奚絕急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晏聆卻在眼眸上一指,淡淡道:“他們不會殺我。”
奚絕一愣,這才意識到晏聆眼眸中是他之前給的「堪天衍」的本源靈力。
“有了這個,他們會以為我將你的相紋據為己有,定然會想要得到「堪天衍」。”晏聆讓晏月化出身形,將奚絕扶起來,故作輕鬆地笑道,“我咬死了不鬆口,他們必定不會拿我怎麼樣,而且……”
他還有一筆賬要和曲明廉算。
見奚絕還在焦急地勸說,晏聆笑罵道:“婆婆媽媽,真囉嗦,快走吧。”
晏月將奚絕抱起,轉頭去看晏聆。
晏聆輕聲道:“沒事的,等我去尋你們。”
晏月沒有半句廢話,帶著罵罵咧咧的奚絕悄無聲息消失在黑暗中。
晏聆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他踉蹌著坐在滿是血痕的地上,好像這些年一直強撐
著他的那股力氣已然泄去,渾身精疲力儘竟然連手都抬不起來。
雨還在不住的下著。
晏聆枯坐在那眸子渙散空洞許久,突然低聲呢喃道。
“娘,雨什麼時候停啊?”
雨停了什麼都會有。
他能見到爹娘阿月,能在晏溫山上下撒歡,更能偷偷摸摸跑出去玩。
可是這場雨為什麼總是不停?
他想要的東西怎麼就這麼難得到呢。
十七歲的少年孤身坐在血海中,明明他才是冷酷無情屠戮奚家的劊子手,此時卻像是尋不到家的孩子,哽咽著伏在地上哭泣。
“爹,娘……”
這一切如果全都是一場噩夢就好了,年幼的孩子在夢中一腳踩空猛地驚醒,睜開眼睛仍舊是年少時晏溫山那個小小房間。
周遭如舊。
雨淅淅瀝瀝。
那晚乞巧的瓢潑大雨和晏溫山輕緩的落雨聲一點點重合,響徹耳畔宛如譜成一曲哀傷的琴曲。
年幼的晏聆一步步踩過長滿苔蘚的無數層石階,曾經種下的一棵小小樹苗早已長成參天大樹,十四年光陰從身邊匆匆掠過,少年的身形不斷長高,最後好似被無數苦難催著長成一個身形高挑的青年。
晏將闌踩在最後一層石階上,舉目望去,便是一片廢墟的晏溫山。
晏玉壺緩步走到他身後,沉默地跟著他一起看向故居。
晏溫山十幾年如一日,水秀山明,無數濃密藤蔓爬滿靈芥廢墟,好似徹底將所有晏家在此生存過的痕跡抹除。
一切都隨時光逝去。
晏將闌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四周,眸瞳閃現一抹波光,輕輕啟唇呢喃道。
“爹,娘……”
“我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