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並不“憐惜”天衍珠。
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凝成層層雷紋結界,抵擋住雷劫。
雙重雷鳴聲震天駭地。
隨著線香越來越短,天道好似也在借著雷鳴聲疾聲厲色,震懾膽大包天的人類。
天衍珠一顆一顆地炸開,凝成堅固結界護住盛焦的身體,雷劫轉瞬便過一半,盛焦身上終於緩緩溢出真正大乘期的靈力氣息。
盛焦經曆的雷劫越多,修為就越逼近真正的大乘期,甚至連他渡劫的“法器”也是天道恩賜的天衍珠。
若是天道有實體,許是要吐血了。
最後半截線香即將收到底。
最後三十到雷劫竟然被硬生生擰成一道強悍至極前所未有的巨雷,在高空隻是醞釀一瞬,宛如要劃破整個天空,撼天震地響徹雲霄。
天衍珠隻剩下最後一顆刻有「灼」字的本命靈珠,盛焦麵如沉水,捏著那顆珠子並不畏懼,冬融劍發出劍意嗡鳴,巍然對上那道驚天巨雷。
晏將闌也察覺到天道的用心,立刻飛身上前:“盛焦!”
還未靠近雷雲,盛焦聲音冷冷傳來:“彆靠近。”
晏將闌硬生生僵在半空。
頃刻之間,巨雷瞬息劈落。
黑壓壓的雷雲依然還在飄落鵝毛大雪,晏將闌哪怕沒有耳飾也能聽到萬物中一陣死寂,隨後萬丈高空之上,兩道靈力相撞漫天蔽野,以最中心的黑影猛地朝外蕩漾開鋪天蓋地的氣波。
嗡——
破空之聲幾乎是那悶雷的嗡鳴,圓圈四麵八方波及開,帶來鋪天蓋地的威壓氣勢。
在空中的晏將闌直接被那股餘波衝得直直落下去,「棄仙骨」的效用終於像是潮水似的褪去,渾身經脈猛地泛上來一股酸澀和痛苦,讓他根本穩不住自己的身形。
若不是讓塵接了他一把,八成臉朝下糊地上。
晏將闌心跳加速,勉強支撐著讓塵的手臂奮力往上看。
“盛焦……”
讓塵早已在玉頹山身上知曉這件事的最終結果,低聲道:“他不會有事。”
晏將闌怔然看向他。
盛焦以身硬扛下最後三十道雷劫,渾身經脈幾乎被雷劫焚毀又轉瞬重塑,心境頑固如磐石,哪怕漫天雷劫都無法讓他動容分毫。
在雷劫死灰中“死而複生”無數回,等到最後一道雷劫轟然劈到盛焦內府時,被雷劫淬煉無數遍的神魂巍然不動,任由那道雷在他經脈中肆虐掙紮。
忽然間,最後一顆「灼」字天衍珠倏地散發出絲絲雷紋。
在那道雷劫即將再次摧毀盛焦身體時,珠子猛地旋轉出扭曲的漩渦,以一種餓虎撲食之勢,勢如破竹將那道天雷直直吞噬。
靈力凝出一道嶄新黑袍裹在盛焦身體上,他眸子微微睜開,露出一雙冷漠無情的黑沉眼眸。
雷劫不甘願地醞釀出森戾咆哮,卻已無法再奈何盛焦半分。
盛焦已徹底進入大乘期,再往上便是得道飛升,不再受十三州天道禁錮。
在盛焦內府變化的瞬息之間,天衍祠的香終於徹底燃儘,最後一點香灰被風一吹,悠然落在香爐中。
「棄仙骨」終於全然催動,無數天衍靈脈凝著天衍本源齊齊湧入奚家天衍祠的上空,宛如一道星光高高掛在天邊。
十三州全部天衍已被抽去,晏將闌臉色一肅,飛快朝著奚家的地脈而去。
身體經脈叫囂著在沸騰,近乎將他的身體摧毀,但晏將闌此時已全然顧不得了,他踉踉蹌蹌地踩著台階拾級而下。
宛如十三歲那年初遇奚絕時。
空蕩蕩的天衍地脈處沒有半分靈力,隻有玉頹山的身影依然坐在那,他此時穿著縱夫人做的那身及冠衣袍,這些年他長高不少,袍子有些小,寬袖隻到小臂。
他望著麵前的虛空,長發極地像是藤蔓似的四散而開。
晏將闌腳步一頓,低聲道:“哥?”
玉頹山四肢已無法動彈,用力地呼吸一口帶著灰塵的空氣,嗆了一下後突然悶悶笑了出來。
晏將闌緩步上前,繞到玉頹山麵前緩緩半跪。
玉頹山手腕腳腕的傷痕全部都是他在天衍地脈的那八年裡日複一日地掙紮而留下的,哪怕天衍也無法全部治愈,他好似不知道疼,臉上帶著笑意,像是平日裡隨意打招呼一樣:“不是讓你彆過來嗎?就這麼愛湊熱鬨啊?”
晏將闌微微垂著頭,似乎不想應他。
玉頹山像是在閒侃似的,眯著眼睛笑吟吟道:“聆兒啊,你的合籍禮,我怕是喝不到喜酒了。”
晏將闌默不作聲。
“怎麼還在生氣啊?”玉頹山嘖嘖道,“氣性這麼大,不知道是被誰寵的。”
晏將闌突然一言不發撲上前,張開手將玉頹山緊緊抱在懷裡——但他太瘦弱,即使是常年不出天衍地脈的玉頹山也很難被他完全抱住。
玉頹山一愣。
晏將闌微微直起身子,手輕柔地環住玉頹山的後背,身體的溫暖緩緩貼著玉頹山一點點傳遞過去。
玉頹山眼眸緩緩睜大。
抱一抱我吧。
等我出來,晏聆抱抱我吧。
晏將闌當時雖然拒絕了,但此時卻給了他一個溫柔至極的擁抱。
“暖嗎?”他像是在安撫一個終於尋到家的孩子,輕聲呢喃地問。
玉頹山無法回抱他,呆怔許久後才將額頭在晏將闌肩上輕輕貼了帖,小聲說:“很暖。”
自從十二歲那年,玉頹山再也沒有被人這麼溫柔地抱過。
一時間,這十幾年的苦難好似都不那麼重要,萬物都如流水從他身上潺潺流過,帶走他的痛苦、怨恨和癲狂。
玉頹山又說:“我很累。”
晏將闌:“我知道。”
“我想……”
玉頹山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剛說兩個字就愣住了,他眉頭緊皺,冥思苦想半晌竟然思考不出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玉頹山微微閉上眼睛,“也不想下輩子了。”
晏將闌笑了出來:“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玉頹山和晏將闌什麼都說過,更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從天衍裡出來後要做些什麼,無一不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親口吃秦般般做的桂花糕、去九霄城吃一桌子鬆鼠鱖魚。
反正都是吃,特彆沒出息。
“其實……”玉頹山猶豫好一會,低聲細語道,“分神吃東西,從來都感覺不到味道啊。”
晏將闌一愣,茫然看著他。
玉頹山隻是從自己僅有的十二年的經曆,知曉糕點肯定是甜的吃了會心情好、酒肯定是辣的抿一口就會嗆到,九霄城的鬆鼠鱖魚他沒吃過,隻好天天去吃,努力從其他人的反應得知這個東西大概是什麼味道,而做出相對應的反應。
他將自己偽裝成很會吃喝玩樂的正常人,但終究吃喝沒有味覺,玩鬨也並不快樂。
這世間都是索然無味的。
晏將闌呆呆看著玉頹山的臉。
從開始知道玉頹山會選擇和天衍一起赴死時,晏將闌都沒有為他落過一滴淚,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玉頹山說分神沒有味覺時,心中那積攢多年的悲傷瞬間像是決堤了一般。
“為……”晏將闌眸中全是淚水,像是不理解地呢喃著道,“為什麼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