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像是被一堵冰牆靠近似的,激得晏聆渾身一哆嗦,怔然回頭。
一張滿是稚氣的少年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朝著他笑——若是盛焦在此處,就能一眼認出此人就是在申天赦中讓盛焦斷是非對錯的少年。
他看著完全不像是厲鬼,倒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含笑看著晏聆,道:“我有罪嗎?”
晏聆眉頭緊皺,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以殺止殺是對的嗎?”
“不知道。”
“乖孩子。”少年伸手碰了碰晏聆的側臉,柔聲道,“願你此生不必知曉這個答案。”
晏聆雖然被諸行齋的人當成孩子對待,但卻忍受不了陌生人……陌生鬼用這麼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冷著小臉拍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半步,漠然道:“你想殺我們?”
“當然不。”少年笑了起來,“我想要的是天衍相紋。”
晏聆:“什麼?”
少年的眼眸倏地變成金色,再次飄過來圍著晏聆轉了一圈,淡淡地道:“天衍枯竭,你們三人怕是十三州最後的靈級相紋,天衍需要獻祭重新讓天衍地脈煥發生機。”
晏聆聽不太懂,但本能覺得“獻祭”這兩個字透露著一股來自於天衍的惡意。
“……不過不著急,雛鳥不鳴,稚果未實。”
少年的金色靈力倏地消散,他身上的怨氣再次暴漲,那張安靜俊美的臉也逐漸被猙獰取代,四周的詭異安靜被驟然打破,無數嘈雜聲音呼嘯灌入晏聆耳中,將他逼得耳朵再次流下鮮血。
晏聆捂著耳朵艱難往後退了半步,眼眸渙散一瞬但很快恢複理智。
少年已重新化為張牙舞爪的厲鬼,發出震天咆哮森寒朝著晏聆撲來。
在那巨掌即將拍下時,周圍怨氣突然凝結一瞬,而後遽然冒出一股熾熱火焰滾滾燒了起來。
那是樂正鴆給晏聆的毒。
晏聆機靈得很,沒有直接往厲鬼身上下,而是在剛才進來時就灑在自己身上,因方才的觸碰悄無聲息沾在厲鬼身上。
此時毒藥終於發作,化為厲鬼懼怕的火焰灼灼燃燒。
晏聆趁機會往外跑,但才跑了兩步黑霧凝成的黑繩直接飛來一下纏住他的腰身,將他憑空拽了起來。
厲鬼發出撕心裂肺地咆哮:“你竟敢?!”
晏聆不知道怕是什麼,還在挑釁:“剛才不是還叫我乖孩子嗎?”
厲鬼:“……”
尖利的咆哮讓晏聆在空中甩來甩去,就在厲鬼即將將他甩飛出去時,一個人影瞬間出現,一把將飛在半空的晏聆接住。
晏聆詫異看過去。
奚絕的咆哮聲比厲鬼還要厲害:“你不要活了嗎?!”
晏聆耳朵受了重傷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仔細辨認他的唇形勉強知道他在罵人,隻好大聲道:“我沒有!我心裡有數!”
奚絕:“你有數個屁!”
把奚少爺逼得都口吐臟話了。
奚絕抱住晏聆當即就要催動「何處行」,但厲鬼的黑繩轉瞬而至,直接將兩人交纏著捆起來。
那黑繩怨氣好像是用天衍凝成的,乍一被束縛奚絕的「何處行」竟然無法催動。
奚絕一愣,對晏聆咆哮道:“都怪你!”
晏聆:“什麼?!我聽不到!”
奚絕:“……”
一起死了算了。
厲鬼麵目猙獰,勢必要將兩人一起碾碎。
就在奚絕奮力掙紮時,一道嘶嘶雷紋倏地出現,將四周嚴密的怨氣倏地擊碎一道口子,陽光悄無聲息傾灑進來。
奚絕回頭一看,臉登時綠了。
晏聆倒是歡天喜地,雙腿懸空蹬著還在歡呼道:“盛焦!你沒事啦?!”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漂浮在盛焦周身,接連散發出嘶嘶雷紋,雷光所攜帶的溫度比毒火還要灼熱,頃刻間將厲鬼刺得尖嘯一聲。
盛焦一身沾血的白衣緩步而來,背後是刺眼的朝陽,沒時間和晏聆寒暄,握住柳長行的劍直直將帶著天衍珠雷光的靈力劈下厲鬼。
厲鬼不能暴露在日光中,怨氣被雷紋擊碎後又飛快凝結想要擋住刺眼朝陽,同時也無法顧及其他。
奚絕和晏聆狼狽從空中摔下來,盛焦一把將兩人甩到身後,長劍散發嘶嘶雷鳴聲,竟然轟然一一聲引來一道小天雷,劈裡啪啦直接劈到厲鬼眉心。
轟——!
在場眾人全都被這一道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
就連盛焦也沒想過自己竟然能招來天雷,但為了不嚇到其他人,隻能勉強保持著鎮定的神色,營造一種“沒錯這天雷就是我招來的,不值得一提”的淡然風度來。
其他人目瞪口呆。
晏聆眼見著厲鬼就要魂飛魄散,當即爬起來朝著盛焦撲過來。
但厲鬼還未完全消散,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凝出一道帶著森寒的冰箭直直朝著晏聆射去。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隻有一直用障眼法隱在暗中的柳掌院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他正要出手,卻見厲鬼像是被人刺了一劍,突然慘叫著魂飛魄散,連帶著那道冰箭也化為一綹煙霧。
晏聆愕然看著即將刺入自己眉心的冰箭化為一道煙霧,打著卷緩慢在自己額頭上一撫。
虛空中,那個厲鬼少年的聲音似乎再次響起,伴隨著這個宛如溫柔撫摸的觸碰。
“如果你是我,也會選擇以殺止殺、以怨報怨。”
“……願你此生不必知曉這個答案。”
隨後,白霧悄無聲息消散。
朝陽終於傾灑在一片廢墟的四周。
眾人麵麵相覷。
晏聆捂著眉心好一會,才和其他人一起朝著剛才厲鬼消失的地方看去。
伏瞞拿著晏聆的小木劍站在那,第一次享受眾人的注視吃了一驚,道:“啊?什麼,不是殺他嗎?我做錯了?”
眾人:“……”
柳掌院:“…………”
沒有人看到伏瞞是怎麼過去的,就連厲鬼都沒發現,就被一把桃木劍刺得魂飛魄散。
四周一片沉默,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但此事最大功臣是招來天雷的盛焦,幾人趕忙圍到盛焦身邊,隻覺得此人渾身上下寫滿兩個大字。
——可靠。
太可靠了。
盛焦因是小世家出身,總覺得無法融入這些大世家出身的少爺中,這還是第一次被其他人用憧憬的眼神注視,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晏聆看著他的眼神也要放光了。
盛焦淡淡笑了下,終於支撐不住,唇角流下一綹鮮血,直直地一頭栽下去。
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