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於正月甲辰下詔:上元張燈,舊止三夜,今朝廷無事,區宇乂安,方當年穀之豐登,宜縱士民之行樂了。令京城開放十五、十六、十七三夜燈。
於是城中張燈,大內正門為山燈樓影,四夷蕃客各依本國歌舞列於樓下,東華、左右掖門、東西角樓、城門大道、大宮觀寺廟,悉起山棚,張樂陳燈,皇城雉堞亦遍設之。通宵達旦,供士民觀樂。②
阮扶雪身著一件杏黃色色繡藤蘭的杭綢對襟,下搭粉色碎褶裙,香羅帶上繡了藤蘭,紮起纖纖一掐的細腰,腰間係鳥獸玉環雙佩,壓垂裙角,這通身一套衣裳,襯出了她初見玲瓏的身姿。
烏鴉鴉一把青絲盤挽起,戴著一頂小蓮花冠,還簪了小絹花。
青黛拂眉,薄妝素淺,櫻唇點絳,她本就生得美,如此稍作打扮便如掃塵的明珠一般,熠熠生輝。
阮扶雪的杏黃色衣裳以鬱金香根染色,極為昂貴,她攢大半年的月錢買來製成裙子,就為了穿這一天。
當時三娘還未嫁人,與她結伴去遊看花燈,見她難得地精心裝扮自己,頗為驚豔,卻也打笑道:“怎的,想嫁人了?”
惹得阮扶雪滿臉通紅,她確實是想嫁人了。那時她是得意忘形了,還有半年及笄,祁竹已答應她說,等她及笄就上門提親。是以,這說不定是她嫁給祁竹前最後一個花燈節了。
說她不知羞也好,說她不矜持也罷,她不管,她就是想嫁給祁竹。
阮扶雪跟姐妹家人們在一塊兒,眾簇著迤邐長街,準備一路從城裡看到寺廟,拜了佛,祈了福,再緩緩歸家。她正是與祁竹約好了要在寺廟見麵,雖人在家人身邊,心卻早已飛到祁竹身旁去了。
京城的花燈節非小地方能比,三市綺羅盈巷陌,九衢燈火燦樓台③,花燈萬盞,笙樂盈耳。但一年年的,倒也差不太多,阮扶雪想著來年等她嫁了祁竹,就可以夫妻一起去逛花燈節,便覺得今年的也顯得不一般起來。
因她把錢都拿去買衣裳買首飾了,囊中羞澀,手上沒幾個閒錢買花燈,姐妹們都買了更貴更美的燈,阮扶雪隻買了一盞普普通通的小蓮花燈,街上的女郎十個有五六個提這個的,既便宜,又還算雅致可愛。
不過,即便不用多貴的燈,她在姐妹之間,也美得太出挑,那一日的阮扶雪在一篝幽幽燈下,美的真如神妃仙子一般。
阮扶雪聽說,若將自己跟心上人的名字一起放在燈中,去河邊放燈,燈順順利利從河頭飄至河尾,就可保他們一輩子恩愛白頭。
她與姐妹們觀燈,又吃了上燈元子、乳糖丸子和澄沙團子。
三娘他們鬨著要去猜燈謎,阮扶雪便陪著一塊兒去了,但她沒怎麼念過書,隻是略識得幾個字罷了,哪好意思去獻醜,悄悄側立在一旁不作聲。
這時,她突然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肩膀,阮扶雪一個沒站穩,手上的花燈掉在地上,蠟燭打翻,點燃燈紙,她的小小蓮花燈頃刻間燒起來。
阮扶雪是個傻的,她隻想著這是寄托了她與祁竹的名字和姻緣的花燈,下意識還想衝上去撲火,卻被人拉住:“都著火了,莫要去碰,萬一把小娘子你也燒了怎麼辦?”
阮扶雪撲不過去,眼睜睜看著花燈轉瞬間燒毀大半,眼看著是救不下來了,她氣得眼眶微紅,回身瞪了對方一眼,卻見此人是一十八九歲的男子,玉樹臨風,器宇軒昂,換做平時,阮扶雪定然會覺得這是個儒雅君子,但當時隻覺得這個把她燈燒了的男子討厭之極。
此人正是安遠侯府的嫡長子霍廷斐。
人群擁擠,霍廷斐是不小心撞到阮扶雪的,他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平日裡絕不唐突佳人。
當阮扶雪攜一陣香風轉身的瞬間,他仿似聽見身畔的花燈燭火爆開燈芯,耳邊心口依稀有“啪嗒”的輕響,連阮扶雪惱怒討厭的目光看上去如此可愛,不知不覺地看愣了。
霍廷斐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孟浪,連耳朵都紅了。
他無法不看阮扶雪,而此時掉在地上的蓮花燈已經燒得不成樣子,家丁為了滅火,直接把她的蓮花燈給踩熄了,餘骸叫人踩得一團糟。
阮扶雪被氣得直落淚,偏她不是那等胡攪蠻纏的性子,討厭這個陌生男子的同時,又自我反省,覺得自己也有錯,怪她自己沒有抓緊花燈,應該再抓得更緊一些,她該知道花燈節的日子人來人往很容易撞了的,往年小姐妹們的花燈也不是沒有不小心燒掉過。
阮扶雪看著蓮花燈不成樣子的殘骸,傷心極了,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霍廷斐在她身旁打轉,手足無措:“姑、姑娘,你彆哭,彆哭了,都是小生不好,弄壞了你的花燈。”
阮扶雪說不出難聽的話罵人,隻是淚漣漣地瞪他,把霍廷斐望得心都酥了。
可是,就連這,她都覺得自己因為生氣而做得太出格了,怎麼可以跟外男這樣拉拉扯扯,看來看去?阮扶雪深吸一口氣,又搖頭,一句話也不說,不想搭理霍廷斐,撿起破燈,徑直要走開,去找她那沉迷在猜燈謎的姐妹去。
霍廷斐慌慌張張地伸手拉了她一下,隻輕扯到衣袖。
阮扶雪臉色大變,嚇得發抖起來:“你作什麼?”
霍廷斐趕緊放手,又說:“我想跟你賠禮道歉……”
阮扶雪沒繼續哭,但先前的眼淚還掛在微顫的羽睫上,閃爍著洌灩碎光,她的鼻尖微紅,眸光一轉,也不看他,隻說:“不必了,也值不得幾個錢。”
她隻想快些走開。
阮扶雪很少出門,偶爾幾次見到外男,都會被人用這樣灼灼的目光看著,她很不喜歡這樣。
霍廷斐卻不肯,還非要攔住她,眼也不眨地將自己手上本來提著的一盞八寶琉璃宮燈的燈柄塞進阮扶雪手裡:“我把我的燈賠給你,送你玩了。”
阮扶雪瞪圓眼睛,她憋紅了臉,連聲說:“我不要,不用賠。”
旁邊還有個也是華服打扮與男子肖似的小男孩嚷嚷:“哥哥你好不公平,我跟你求要你不給我,轉頭把燈送給不認識的人!我回家就找娘告狀!”
阮扶雪想把燈還回去,兩人推搡起來,一不小心還碰到了男子的手一下,頓時她的臉通紅,不敢再有舉動。
這燈看著就貴重,她一直緊緊抓著,怕摔壞了,還得她賠,她袋裡才幾個錢?哪賠得起?到時還得給伯父母添麻煩。
有家丁過來,對霍廷斐道:“大少爺,老夫人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