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拿了酒進來。
周臨淵在酒裡沾濕棉布,不輕不重擦去掌心的痕跡。
可那道痕跡,就像丫鬟說的,不能全然擦乾淨。
手邊另有一支玉骨狼毫筆。
紗罩燈下,玉骨嫩白纖細,頗似一根細長的……美人指。
但那雙手,分明比玉骨還要更柔些。
周臨淵叫人撤了那碗酒與棉布,任由掌心最後那點痕跡,自生自滅地留著。
五日後。
周臨淵掌心鳳仙花汁留下的痕跡已經全然沒有了。
陳嬤嬤知他在院裡,特地過來說:“三爺,馬上就要端午了。我知你不喜在家裡過節日,正好老婆子我也想出去走走了,三爺陪我出去上上香,踏踏青可好?”
“好。”
周臨淵點頭答應。
陳嬤嬤笑道:“好些日子沒吃脆青珠了,那點心若是於我身體無礙,三爺得空打發人去再給我買一份兒回來。”
周臨淵望過去,淡淡開口:“嬤嬤,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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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臨近端午,城內外都將要熱鬨起來。
五城兵馬司的人自然多了更多巡街的任務,一時半刻沒工夫來三必茶鋪騷擾。
雪書幾日不見那幫穿官服的流氓,心情甚好,桌子都擦得比往日更有勁兒。
虞冷月在櫃台前扒拉算盤,忽將算盤砸在桌麵上,氣鼓鼓說:“生氣。”
雪書拿著抹布進來,憂心道:“怎麼?賬對不上?”
虞冷月無力地托腮歎氣:“窮的生氣。”
雪書先是覺得好笑,隨後又笑中帶愁。
倆人長租下這間鋪子,用了大半積蓄。
除了留下一些日後救急保命的銀子,餘下的銀子,隻堪堪夠日常生活,即刻入夏了,兩人連件新的夏衣都做不起。
虞冷月前世也過得平庸瑣碎。
不過和現在到底天差地彆。
以前麼,日常瑣碎無非思慮“今天吃什麼”。
現在麼,卻是要考慮“明天有沒有吃的”。
連她挑食的毛病都治好了不少。
虞冷月跟雪書商量說:“端午的時候,咱們關了茶鋪,去寺廟裡擺攤兒吧。”
雪書十分心動地說:“端午該備夏扇、符牌、百索、艾花……咱們把金陵的樣式搬到這邊來賣。”
南貨北賣,向來是有的賺的。
虞冷月眯眼笑:“女紅我最不拿手,擺攤兒賣夏日物什可得靠你,我隻能負責茶飲。”
雪書嗔笑:“原也沒打算讓你縫製東西,你那手藝,隻比七歲大的女娃娃好點兒。”
虞冷月心虛地摸摸鼻子。
她這輩子十分務實,耐心全用來學實用的本事了,譬如撥算盤之類。
至於女紅麼,按照時下大家對女人女紅技術的要求,她的確拿不出手。
雪書洗乾淨了抹布,平平展展地擺在櫃麵上,便柔和地著說:“那我去後院裡準備了,這裡你看著。”
虞冷月應了一聲,繼續清算這些日子的利潤。
“老板娘,有沒有脆青珠?”
門外有人瞧了招子找進來。
虞冷月抬頭一看,十幾歲的嫩麵孔,一身灰色豎褐,像哪家的下人。
她微微一笑,卻是乾脆地回絕:“沒有。”
小廝皺眉質問:“沒有你店外掛什麼招子!”
虞冷月仍是一張笑臉:“抱歉了,東西賣完,招子忘收了。我這就去收。”
小廝拂袖而去。
虞冷月卻並沒真的出去收那招子。
片刻後,卻是另一道好聽的嗓音:“可有脆青珠?”
與虞冷月記憶中揮之不去的聲音,如出一轍。
她盈盈抬眸,莞爾道:“有。郎君稍等。”
周臨淵眼看著虞冷月從櫃台底下,拿出早備好的土色瓦罐,雙手奉過來。
他徐徐伸手去接。
虞冷月輕輕將瓦罐放在他手中,嘴角稍揚,嗓音很是柔媚動聽:“端午將近,郎君可要隨家人出來參拜神佛?不知是在崇福寺,還是玉皇廟?”
京城偌大,除了宣南坊的崇福寺和玉皇廟,還有崇北坊的法華寺、發祥坊的大隆善護國寺。
他憑什麼偏去崇福寺和玉皇廟?
周臨淵波瀾不驚地看著虞冷月。
那雙清冷深靜的雙眼,仿佛能將山川星河、塵埃浮沫都不動聲色收容於眼底。
虞冷月坦然一笑。
她知道,連她亦在他眼中一覽無餘。
“崇福寺。”
周臨淵接了瓦罐,毫無留戀地離開了三必茶鋪。
作者有話要說:留評發紅包~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