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等他們一局棋了了,再開口。
住持卻是抬頭瞧了虞冷月一眼,他這院子尋常香客進不來的。
虞冷月笑眯眯地回望過去。
周臨淵不為所動,既沒看虞冷月,也沒驅趕這個不速之客。
有時,“不是”即為“是”。
住持心下了然,笑著問虞冷月:“施主有什麼事?”
虞冷月欠身遞過去一竹筒的湯飲,看著住持慈和的雙眼跟眼尾皺紋,討巧地笑著說:“我在崇福寺門外做點兒小生意,賣的便是這湯飲,因怕冰塊融得快,湯飲餿了著實浪費。不知貴院的井可否借給我暫且鎮半日的木桶?隻一桶就好。”
周臨淵落下一枚黑子。
住持的棋子是石頭做的,捏在手裡很沉,落盤的聲音也很沉悶,像鼓槌敲過長滿青苔的石麵。
住持低眼瞧周臨淵黑子的落處。
不巧不妙地正好落到不進不退的一處。
本來,周臨淵能吃他的白子。
住持笑著允了虞冷月:“可以。姑娘自去把桶提來就是。”
虞冷月的竊喜就寫在臉上,口中不住地道謝。
她又將另一隻竹筒輕輕放到周臨淵手邊,便跑開了。
住持笑笑,繼續與周臨淵下棋。
這一小畫外音,並未影響棋局的走勢,一局棋畢,到底還是周臨淵贏了。
住持十分心服口服地說:“貧僧老了,日後與施主下棋的時間,恐怕越來越短了。”
周臨淵笑容難得溫和:“住持謙虛,您老當益壯。”
畢竟,整個京城能同他下棋超過半個時辰的人,著實不多。
“歇會兒再下。”住持拿起虞冷月留下的竹筒,拔開塞子嘗了一口,卷著舌尖細品餘味,讚許地說:“味道極好,施主也嘗嘗。”
周臨淵從善如流地嘗了一口,他的眉頭由平展到擰著,再又舒展開。
湯飲浸過舌尖,口中彌開一股淡香,清甜中帶微酸,酸後又有回甘,極妙的味道。
住持貪嘴,咕嚕喝光了一竹筒湯飲,還把底下的番茄跟梅子都吃了。
周臨淵不重口腹欲,且也吃過世間許多珍饈,不至於為這點清新味道驚豔鐘情。
隻嘗過那一口,便未再動了。
住持卻是有些惋惜周臨淵浪費這湯飲。
虞冷月很快提了桶湯飲進崇福寺,裡頭的冰塊眼看就要化掉了。
她心裡同時還惦記著,那郎君會不會喝她湯飲?
喝了會喜歡麼?
若喜歡便好辦了。
若不喜歡,又不知他口味如何。
想著想著,虞冷月都快到住持院落了,卻在拐角處,迎麵同個小娘子撞上。
她生怕桶裡的湯飲潑了,雙手緊握提手,踉踉蹌蹌往後跌了幾步,撞到牆上才沒摔倒,右肩生痛。
幸好木桶安穩落地。
“哪裡來的村婦,沒長眼麼,敢衝撞我!”
打扮華美的小娘子,滿頭珠翠,衣裳也穿得光彩照人,神態卻跋扈得很,身後還跟了四五個丫鬟婆子。
虞冷月站定看過去。
眼前站著的,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大戶人家也要講理!
虞冷月脾氣上來,擰眉揉著發痛的肩頭,毫不示弱地道:“我提著桶根本走不快,你卻急匆匆的,到底是誰撞了誰?”
“給我掌她的嘴!”
跋扈小娘子冷笑一聲,示意婆子將虞冷月拿住。
“誰在佛門清淨之地大聲喧嘩?”
一道冰冷的聲音泠然響起。
虞冷月與跋扈小娘子一乾人等,紛紛回頭,周臨淵與住持從院落裡緩步出來。
跋扈小娘子見了周臨淵,心頭一凜,臉色很快浮上嬌紅,連呼吸都開始低昂起伏。
長這麼大,她至今還沒見過長得這樣清冷好看的男人。
跋扈小娘子又唯恐露怯,不由自主在訴冤的同時搬出家世:“是她先衝撞了我,我父親可是從四品……”
周臨淵不等她說完,冷聲打斷:“正四品又如何?”
誠然周臨淵神似蒼嶺霜雪,可也冷得滲人。
那雙冷鬱星眼的鑒照下,誰都不敢造次。
更遑論,他一身難以掩藏的貴氣和摸不到底的家世。
丫鬟婆子生怕自家主子真的得罪貴人,鬨出什麼事,拽了拽主子的衣袖,低聲勸她息事寧人。
跋扈小娘子乖乖閉上了嘴,噘著嘴,拂袖離開。
虞冷月心頭卻顫了顫。
他好狂妄的口氣,可那話從他口中出來,似乎還低調了幾分去。
竟不想……郎君身份尊貴如斯。
周臨淵見院落門口靜了,便與住持一同回院子裡繼續下棋。
隻不過這會兒日頭升起來了,他們已將棋盤轉移到了廂房中,臨窗而坐。
虞冷月大汗淋漓地提著桶進去,小心翼翼地把桶下放到井裡。
放好桶,她走到周臨淵所坐的窗邊,福身道:“多謝。”
周臨淵兩指間執一白子沉思,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