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必茶鋪搬新鋪子,原是一樁喜事。
顧豫嘴上說著要過來喝一杯喜酒,周臨淵雖未說,他人卻回了明苑,擺明了也是同樣的意思。
可這喜酒到底沒有喝成。
周臨淵是回了明苑,卻並未讓人請虞冷月過去。
而虞冷月更是沒有過去問他在不在,甚至連差人去打聽一句都沒有。
顧豫眼瞧著周臨淵在書房裡,從白天等到天黑,試探著問:“三爺,想必姑娘忙壞了,不如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這樣她也好早些過來。”
免得您等。
周臨淵玉白的手中握筆,馬不停蹄地在紙上落墨,冷淡地說:“她的忙,誰能幫得上?”
顧豫很有眼色地不再勸了。
那日海岩跪在廊下的場景他可還記著,大約就是現在的情形。
他摸了摸鼻子,抱著手臂,暗暗嘀咕著退開了。
往日三爺也有喜怒無常的時候,但卻不是這樣子帶酸味兒的。
宣南坊離衙門遠,每日都得趕早過去,委實辛苦,他很少在這邊忙公務。
周臨淵今日卻在明苑忙到深夜。
三必茶鋪那頭,虞冷月與雪書也是累得腰酸腿軟。
兩人今夜還住在舊鋪子裡,這裡麵的東西才搬去了一半,另一半要不親自守著,心裡不踏實。
夜深人靜時分,等洗漱過了,虞冷月和雪書才有功夫躺一處說些閒話。
諸如,新鋪子的院牆真高,房屋真寬敞。
雪書還提起了老金:“你病的時候,他來過,見你不在,留了些菜就走了,那些菜我吃了。搬鋪子的事,我也同他說過,他說等再進城的時候,再過來瞧瞧我們……”
虞冷月笑了笑:“那正好,留他吃一桌喜酒。”
雪書憂心道:“也不知他孫子的親事說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心情吃咱們的喜酒。”
虞冷月道:“有你做的那一身衣裳,老金家的誠意好歹擺在那裡,萬一有好消息,咱們還要去吃老金的喜酒。”
雪書又問道:“伶娘,那兩位爺,你看要不要請他們?”
不過她憂心,自己家裡做的菜,他們瞧不上。
虞冷月臉頰枕在手掌上,睜開眼睛,出了會兒神,才低低地笑出聲,說:“等忙完了,我問問他。”
他近日也沒派人過來。
料想是馬上要到年底,衙門裡忙起來,他也分身乏術。
再者,他去衙門點卯的日子裡,天不亮就起來,著實辛苦,天兒越發冷,起早床格外的痛苦。
她也並非不體諒。
隻當是容他也好好休息些日子。
一眨眼,虞冷月就忙到了十一月。
京城的天兒,猛地冷了下來,閒坐在家裡,都得穿厚厚的夾棉衣裳,否則雙腳凍得像鐵坨一樣。
虞冷月布置完新鋪子,還買了幾籮筐的炭、乾木柴,和阿膠、雞蛋。
炭和柴都是她們自己用的,阿膠、雞蛋還有一些是給老金備的。
這日,她們等來了老金的喬遷禮,兩隻老母雞,一隻大鵝。
這禮,重得叫人不忍收。
寒風刮骨,老金提著咕咕叫的雞跟鵝,看著氣派的新牌匾,站在門口躊躇著不敢進。
他是麵朝黃土背朝天許多年的農戶,原本就乾瘦。
這些日子又消瘦了很多,陡然蒼老了七分。
抬頭看牌匾的姿態,如一捆瘦削單薄的乾柴,仰望高山。
兩人驀地心軟,一人接了老金一隻手的東西,迎了他進後院。
雪書問道:“老金,孩子親事可還順利?”
老金在後院廂房裡烤火,低著頭看柴火焰:“女孩兒她娘對那套衣裳很滿意,要等翻過年再說。”女孩兒家都是不愁嫁的。
虞冷月心細眼尖,問道:“您今兒怎麼沒駕馬車過來?”
老金搖頭歎氣,說:“天冷,老馬死了,正好賣了。往年家裡欠下的債和今年繳賦稅欠的債,剛剛夠還。”
死了一匹馬。
不知怎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老金內疚自己說錯話,又許是馬的死,讓他不似往日那般言語活絡,顯得有些無措。
虞冷月跟雪書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陣,才把老金哄得暫且忘了馬死的事情。
京城初雪的日子。
三人一起吃了熱鬨的一頓飯,喝了些薄酒。
老金趁醉說,想看一看她們的鋪子。
雪書帶著他從前廳看到後院的倒座房,老金一個勁兒說:“好,真好,真好。”
走時,虞冷月和雪書送了一半的阿膠跟雞蛋給他,還有一捆柴。
老金當然也不會那麼快知道,裝雞蛋的籃子裡,還有虞冷月當掉周臨淵送的簪子之後,餘下的一些碎銀子。
他連驢車都不肯坐。
背著一捆柴,一路往城外走去。
京城正好落了的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飄落在他花白的頭發和灰撲撲的粗布衣服上,一點點消融。
他也漸漸消失在風雪裡。
像一幅寂靜風雪畫裡,最不起眼的一筆。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也的確是,滾滾長河之中,無人銘記的一筆。
雪書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噠噠的。
晚上,她提筆,畫下了腦海中烙印般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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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冷月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些異常。
“顧則言”太久沒來找她了。
等她抽空去一趟明苑的時候,巧了,他竟然在院子裡。
她可就奇了,竟然人在,為何不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