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伶娘,去泛舟。”
周臨淵在一片蟬鳴聲的夜色中,拽起虞冷月。
“啊?”
虞冷月雙目迷茫。
這大半夜的,泛什麼舟?
周臨淵利落地從床上起身穿上衣,像迅速拔地而起的新篁,一下子就破土而出一副嶄新的麵貌。
虞冷月仿佛聞到了竹子的香氣,抿一抿唇,不由自主跟上他的動作。
夫妻倆悄悄坐了馬車出門,悄無聲息,連雪書都沒有驚動。
虞冷月並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這趟路途有多遙遠。
她靠在車壁打瞌睡。
周臨淵將她攏在自己懷中,盛夏炎熱,他卻絲毫不覺。
虞冷月額頭冒著薄薄的汗,熱意被困意擊潰,她掙紮了一下,就歪在他身上睡了,腦袋緩緩地滑到他的大腿上。
周臨淵輕輕托著她的脖頸,避免她落枕。
不知睡了多久。
再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湖,大片的荷花盛開著,蓮蓬在深夜裡昂著腦袋,等待朝陽臨幸。
虞冷月撥開簾子下馬車,隱隱約約想起來:“我們是不是來過?”
周臨淵點頭:“在這裡劃過船。”
虞冷月往四周一看,去年這裡有小亭,今年不知怎麼看不見了。
但她推測,這荷花盛開得比去年茂盛,儘管她上次過來,看見的已是殘餘的景象。
雖然是夏夜,岸邊還是洇了水,一隻小船孤零零飄蕩在水麵,走過去仍舊濕了鞋襪。
虞冷月提著裙子,這回不讓周臨淵抱,她固執地說:“我自己來。”
他膝蓋還受著傷。
周臨淵也沒強迫,與她齊肩往小船走去。
這船沒有篷。
浮在水麵,周臨淵撐著竹篙,往深處劃。
藕花深處,一葉扁舟。
濃夜裡翠綠的蓮蓬,唾手可得。
虞冷月伸手,摘了一個,不顧形象地在船上剝蓮蓬吃。
蓮子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彌漫,像跨越了四季的甜,穿心過肺。
是她喜歡的味道。
不過都是野生蓮蓬,個頭小,蓮子少,大多微澀。
周臨淵撥開荷葉,一朵碩大的荷花露出頭,像美人麵從碧海裡悄然浮現。
都不用他催促,虞冷月站起來摘下了那朵蓮花,放在鼻尖嗅,聞不到濃烈的味道,也不比周府花園裡的花朵珍稀,但野生的花,自有其平凡樸素的美。
抬頭仰望星空,虞冷月捏著花,腦海裡恍然浮現曾經說過的話。
她憧憬著:春天騎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雲卷雲舒;夏天劃兩隻船采荷,我拋一枝荷花給你,然後你把剝好的蓮子給我……
已經騎過馬了。
他現在又帶她來采蓮。
虞冷月突然明白,他突然的興致從何而來,愣然看著他,遲遲沒把花拋給他。
周臨淵挽起袖子,白皙的胳膊在夜裡晃眼。
他垂眸,撥蓮子,送一顆到她嘴邊。
虞冷月張唇,咬住。
荷花淡淡的香氣,像漸漸彌散的夜霧,沁入肺腑。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坐在船上,安靜了下來。
周臨淵躺在她身邊,閉上了眼。
野鴨鳧水,咕咕、咕咕地叫,他在蕩悠的小舟上,對著天地蓮葉,幽幽地道:“伶娘,休息會兒。”
後來,天邊漸白,遠山銜日,他們該回去了。
周臨淵劃著小舟出去。
兩頭尖的舟,還算自由地穿梭。
虞冷月順手還能帶走幾個不錯的蓮蓬。
上了岸,虞冷月以為,是要回家的。
但,馬車真的往三必茶鋪行駛去,路過了茶鋪門口。
她久不得自由,不知道茶鋪現狀,不由得挑開簾子。
茶鋪招牌沒換,生意也沒變,仍賣茶葉,剛剛開張,客人三三兩兩,既不熱鬨,也不算冷清寂寥。
周臨淵吩咐車夫改道。
去林青榮家。
她看著他。
周臨淵隻是尋常一句:“你不是想去見他嗎?”
虞冷月徹底失語,仿佛湖麵裡的一支蓮,縱然撐直了根莖,卻抬不起燦爛的臉龐。
蓮瓣在太陽的炙烤下,片片剝落。
林青榮就住在這附近。
她若願意,立刻就能見到他。
車夫要轉入小巷,洞明的巷口,狹長的巷道,像河漢迢迢,不知道儘頭是什麼。虞冷月有些倉皇地抓住周臨淵的胳膊,說:“夠了,我不想見他了。”
周臨淵瞥來一眼,跟她核實:“真的不見?”
虞冷月“嗯”一聲點頭,說:“真的。”乖巧地貼著他的胳膊。
周臨淵嗓音一貫的淡:“好。”
車夫改道回周府。
車軲轆壓石磚的聲音,比蟬鳴還煩,虞冷月心裡莫名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