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眼眸明淨無波,仿若能洞察世事,阮青鬆心臟不由微微提起,正擔心他說出什麼驚世言論,對方卻神態自然地移開了視線,淡淡說道:“沒什麼意思,有感而發罷了。”
阮青鬆還欲同他理論,但轉念一想,白檀既然進了國子監,那麼參加科舉取士基本已成定局,再說也不過是浪費口舌。
再一個,自己能阻攔他一時,焉能阻攔他一世?
阮青鬆自認對白檀還有幾分了解,他雖不喜歡對方,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絕非庸碌之輩。眼下年紀小,學問淺也屬正常,但是對方畢竟師從名家,又有韋驕和張蘊伯從旁輔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與其以後看著對方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倒不如現在一同參加科舉,趁著白檀羽翼未豐,伺機將其狠狠踩下去,最好能想個計謀,剝奪對方參加科舉的資格,讓他終其一生都隻能做個販夫走卒。
若能親眼見到白檀如此,才算痛快!
想到此處,阮青鬆心中控製不住地生出一股期待之情,胸有成竹地說道:“你莫要得意,咱們且看以後吧。”
白檀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阮青鬆目光從那本《左傳集注》上掠過,轉身,陰沉著臉離開了,一邊走,一邊皺眉認真思索著什麼,竟然連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給忘記了。
白檀樂得輕鬆,轉身就吩咐將張進忠道:“阮青鬆火氣這麼大,想必是近來膳食太過油膩的緣故,告訴後廚,讓他們多做些清淡的食物送到鬆竹苑。”
張進忠忍笑應了聲是。
轉眼便是八月十五,京城上下處處張燈結彩,閨閣千金們相偕出遊,世家子弟亦結伴賞月,一時間彩帶飄揚,笑語嫣然,一派繁華喧鬨的景象。
隻是白檀從觀星閣上遠遠望去,總覺得這熱鬨之中隱隱透出頹敗之態,莫名有些傷感。
白府人丁單薄,無其他長輩在世,因此請了幾位有臉麵的媽媽嬤嬤陪著阮白氏,大家玩鬨了一場。
倒是阮青鬆那邊邀了許多文人,從西側角門裡鑽進來,迎來送往,直聒噪得人耳朵疼。
惹得無憂抱怨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規矩,再沒見過這般的,來府上作客竟不走正門,也不與主人打聲招呼,好沒道理!公子,咱們何不將人打出去?”
白檀笑而不語。
百歲心細,思慮也更周全些,滿含擔憂地說道:“婢子方才偷偷瞧了一眼,見那些人言行舉止都沒個體統,想必也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千萬彆出事才好。”
白檀咬了口棗泥山藥餡的月餅,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對小廝多福道:“你到前院告訴忠叔,就說今夜府上來了外人,守夜巡邏更要格外仔細些,尤其是母親那裡,絕不可讓人驚擾。再傳我的話,讓丫頭們都避著點,最好早早回房休息,門窗也須得關嚴實。”
多福疑惑道:“公子想是忘了自己的清風樓?”
白檀道:“我那裡都是些尋常物件,就不興師動眾了。”
多福還想再說什麼,見白檀態度堅定,隻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多福領命離開後,白檀將百歲與無憂也都趕去了攬月閣,讓她們自去伺候阮白氏。
涼亭內很快就剩下白檀孤零零一個人,越發顯得形單影隻,好不可憐。
秋高氣爽,天地空曠開闊,唯有一輪皓月作陪。
白檀抿了口桂花酒,驀然想起前世在孤兒院的經曆,那時生活辛苦,卻也有少年人單純的快樂。
猶記得七歲那年,有好心人捐了一筆物資,其中就有一台被淘汰的破舊電視機。
那時剛好也是中秋佳節,二手電視機被珍而重之地擺到了院子中央,大家席地而坐,興高采烈地看某個不知名電視台的演出,一直熬到後半夜,哪怕眼睛都要黏在一起了,也都不肯散去。
時隔多年,白檀依然記得那場晚會最後一首曲子,現在想來,仿佛就飄蕩在自己耳邊。
白檀形狀美好的桃花眼定定地注視著天上圓月,啟唇清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他本不善唱歌,再加上年歲日久,記不清楚旋律,調子也有些不倫不類的,卻意外的悅耳動聽。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少年嗓音低回婉轉,濃濃夜色當中,表情也有些醉醺醺的,隱約帶了三分迷離,俯身在石桌上,幾欲睡去。
庭角植了一株葉片呈現橢圓狀,顏色濃鬱蒼翠的植物,卻是桂花當中的名品,叫“佛頂珠”的,此時卻不知為何無風而動,簌簌作響,灑落一地淡黃色細碎花瓣。
白檀醉眼惺忪,帶著酒香的菱唇呢喃了一句:“哪兒來的野貓,還未到春天,就開始叫|春了?”
藏在樹上的某人動作一僵。